在这个时候,他越是感受到自己对明若柳的爱意纯粹明朗,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他对明若柳的爱是扎在白婉宁心口上的刀,他爱明若柳越深,白婉宁的伤口就越是触目惊心。
他一直在逃避这个事实,并且可以说是在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白婉宁总会放下对他的情意,从他给她的伤害里走出来。
可今天白婉宁用最决绝也最无法挽回的方式告诉了他,是他完完全全地毁了她。
顾琢斋没有办法承受这样惨烈的后果。
“我……我没事。”他甩开明若柳的手,神情恍惚地往天宁巷走去。
他不想停留在这里,也不能留在这里。
现在自己已经完全没了理智,他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失控的情景下,会不会做出伤害明若柳的事。
他不想伤害任何人。
顾琢斋微微佝偻着背,脚步虚浮踉跄,明若柳怔然看着他单薄瘦削的背影越走越远,心像被人捏住一般,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是无辜的。
但她明白,顾琢斋绝不会觉得自己无辜。顾琢斋若是能做到没心没肺地让自己置身事外,当日就不会烧掉白婉宁送到他手前的机会。
白婉宁会永永远远地横亘在他们之间,以后不管是欢愉,还是悲伤,她就像跟着他们如影随形的影子,可以叫顾琢斋永世不宁。
她作为一个活了几百岁的妖,早已不会为一个人的离世感到悲伤。岁月是无限的,人不管是长命百岁或是早夭殒命,结果都是在不断地踏入循环。
世上少了一个白婉宁,踏过忘川,同样的魂魄便会成为另外一个崭新的人。
但这个道理顾琢斋不可能明白,因为他只能作为顾琢斋活完自己这一世,他不能像明若柳一样,有漫长的生命来接受看淡这个没有任何温度的事实。
明若柳感觉自己被人抛到了一个看不到两岸的湖心。
她不同情白婉宁,因为在她眼中,白婉宁懦弱地解决了自己的痛苦,却将另一个人扯入了泥潭。让自己爱的人痛不欲生,这算什么爱?
可她也没办法让顾琢斋放过自己。顾琢斋的歉疚源于他从小的经历和教养,只要白婉宁死了,他就没可能放过自己,如果他能放下,那他也不再是他。
明若柳紧紧抿着唇,倔强地盯着顾琢斋离去的方向,找不到解开这个死结的线头。
她的神情悲伤而冷漠,被晾在一边的程安亭忽而就觉得明若柳身上有了一种遥不可及的气质。
他没料到她知道这个消息后,会如此冷静。她的冷静不像是出于冷血的漠然,反而像是过尽千帆后的平静。
明若柳注意到程安亭打量自己的目光,立即移目警告似地看向了他。她讨厌别人对她感兴趣,尤其这个人是程安亭。
虽然明若柳迅速收敛回了眼神,程安亭却还是捕捉到了她眼睛里转瞬即逝的厌恶。这不是他第一次察觉到明若柳对他隐晦的敌意,但他实在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过她。
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琐碎小事的时候,顾琢斋方才的模样甚是骇人,他不能坐视不管。
程安亭匆匆告辞离去,明若柳回到集芳堂,径直将自己关进了房里。
第75章
明若柳活了这么多年,和数不清的大妖小妖打过交道,从没见过一个妖会寻死觅活。她想了半天,也想不通白婉宁为什么会选择自尽。
活着不好吗?看开点不好吗?烟绯说的果真不错,人真的是一种又弱小又没用的生物。
她不知道等明天天亮起来会是怎样的光景,也不知道这个事情最后会怎样解决。她将脑袋疲惫地枕在手臂上,倚在窗边看着西移的月影,重重叹了口气。
我总不能从黑白无常手底下抢人吧!她无奈地想。
等等?抢人?!
一个疯狂的念头从她脑海中咻地闪过,明若柳一个激灵站起身,一下变得无比清醒。
黑白无常一般是在魂魄离开肉身时前来勾魂,绝大部分人魂归地府重新转世投胎,极少有牵绊怨恨的不愿去地府,就变成孤魂野鬼游荡世间,要么等到心念圆满再去冥府,要么等到魂魄耗尽灰飞烟灭。
程安亭说白婉宁还有呼吸,就说明还没惊动到黑白无常前来勾魂。凡人救不了白婉宁,她要是舍得把几百年的修为砸下去,真说不好能抢回一条命。
明若柳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心里激烈地交锋,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两百年前她被程颐一把桃木剑捅进胸口,一身修为几乎荡然无存,她好不容易重新修成人形,要是再去救白婉宁,剩下的力量说不定都难以维持人身。
救,还是不救?
她停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倒映出自己纠结的面容,一颗心在黑夜里跳得砰砰作响。她有些粗暴地拉开妆台上放着的紫檀小木匣,取出了里面好生收着的江焕留下的玉簪。
她静静看着样式古朴的玉簪,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严肃。半晌,她重新收好玉簪,摇身变成一只翠鸟,振翅从窗户飞了出去。
玉溆守在白婉宁床边,两个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白婉宁躺在床上,清秀的脸苍白灰败,弥漫着一股死气。
谁也没想过她会寻死,就连和她最亲近的玉溆,都以为她已经接受了和宋修玉的婚约。
今晚白婉宁借口要做针线活,打发她去取花样子,她便去了。走到半路,她想到件琐碎小事,半路折返回去,恰就碰见了白婉宁正将磨成粉的草乌和着茶水一饮而尽。
若非是看到白婉宁瞧见她忽然出现时惊慌而绝然的眼神,她还反应不过来白婉宁是在服毒。她飞也似地跑上前,一把将白婉宁手里的油纸打落在地,却已为时已晚。
几乎在她打落纸包的同时,白婉宁就踉跄着扑在了她身上。豆大的冷汗瞬间从白婉宁额上沁了出来,她如玉般白皙莹润地脸一下白若金纸,隐隐发灰。
“小姐!”玉溆六神无主地抱着她,惊恐至极。
白婉宁用力抓住她衣襟,五指僵硬地蜷曲着,喉咙咯咯作响。
这晚白府就像油锅里下进了滚水,人来人往,到处都是一团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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