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夏不依不饶,“我可听说过你曾为了你那前夫痴心守候,这般感情,必不是说忘就能忘了的,你对东郭……究竟是感激还是爱慕?即便是爱慕,又有几分?我说的这些,还请梅娘你仔细考虑清楚,毕竟我与东郭是兄弟一场,自然是见不得他受什么伤害。”
这梅娘本一直觉得他问的好笑,面色本带着一丝轻佻,听他这样说才正经对待,“我对东郭的情份,先生不必质疑,我梅娘生生死死都经历过了,还不至于活的那么糊涂,因着感念就以这种方式报答,不过是害人害己……”
“至于我那前夫……确实是叫人伤透了心,他背叛于我,我还倾力救他,人都说我贱,可却不知他也曾对我好过,我与他年少夫妻,他对我百般照顾,想要救他出狱,除了夫妻的情份,更是对他的责任……”
梅娘抹了把眼泪,“那时我与他成亲两年,得了重病,他不远万里背着我求医,这是救了我一命,他做过错事,可这恩我得还,谁知还没把他救出牢来,我自己就先旧病复发没了小命,我只能日日去牢门前等着候着,一直等到他被处死,才算送了他最后一程,你问我对他可还有感情?一日夫妻百日恩,怎能一点也没有?可留下的却都是对从前的眷恋了……对于他本人,那份感情却早在他做出错事的时候就已渐渐褪去了……我现在心里头只有东郭,你问我对他是否只是感恩,不错,一开始就是感恩,可后来慢慢的,那感恩也积攒成了爱慕,我心里头有他,自然就不想与他分开……”
不得不说,谷夏也被她这一番话给感染了,本忧虑的事也放心了一半,“既然如此,你们两个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梅娘这才露出了笑意,“谷兄弟也知道,我们都是留不长久的,我想着趁那之前与东郭好好过过平淡夫妻的日子,本催着他跟你说,可他是个窝囊的,不敢亲与你提,既然今日你找我,不如就直接说了,谷兄弟,你看着可行?”
这梅娘外形虽是个半老徐娘,却到底比谷夏晚生了许多,因此也不好叫他别的,只好一口一个“兄弟”称呼。
“他的事还是要他自己做主,若是他能生活的开心,我自然是同意的。”
听他这么说,梅娘瞬间喜上眉梢,“那我们俩就谢谢谷兄弟成全了,我与东郭寻思着……再过一段日日相守的日子,前尘往事也就该放下的都放下了,不如一起去投了胎,但愿来生还能有缘再见……到时候走之前,我与东郭再回来跟你道别……”
谷夏一直背着手听着,这时候才转过身来,“再是道别也终究要分离,这也是无奈之因果,你们俩走罢,就无需回来了……”
这梅娘也是个爽快人,听他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只点了点头,又朝门口一吼,“进屋来罢!”
这话一落,东郭马上就笑嘻嘻闯了进来,屋里的两人唯有无奈轻笑,看来还是被他给偷听去了,不过也好,省得再与他说。
待东郭走了过来,谷夏才拍了拍他肩膀,“一会儿你就与梅娘走罢,你上一辈子受了苦,死后跟了我一场,我也没有什么留给你的,只期望你日后莫念过往,这一次好好的为自己活着,好好珍惜身边人,什么时候走了,不必特地回来告知……只好好照顾自己和梅娘,我就安心了。”
这一番话说的煽情,唯有亲临之人才知个中滋味,饶是东郭这样的糙汉子也不免掉了两滴眼泪,“谷爷,我东郭这辈子死的冤枉,可是能遇见你,遇见我们这些所有人,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份情谊,我生前从未真正体会过,纵是早晚要忘,可我也是用心珍视过了,日后只请谷爷照顾好自己,万事想开些……也想想自己的事……”
别看东郭这人长得粗犷,做事风格也有些大条,可感情上却是个细腻的玻璃心,见他这样,其余两人也都有一丝伤感,梅娘看他,虽是自个儿心里也不得劲儿,还是不忘了损上两句,“瞧你那点出息!早知是这样怂包,我会看得上你!”这般说着,却不忘从怀里拿出一方手帕,塞进东郭手里,才又跟谷夏说话。
“谷爷,既然他这样叫你,我也就这样叫你了,你也别嫌弃,这老头子虽说有诸多不好的地方,可到底日后也是我的了,以后我会尽力照顾着他,你请放心就是,再有一个,梅娘也要在这里多谢谷爷您从前照顾我们家东郭,不嫌弃他蠢笨窝囊。”
她这话说的狠绝,把东郭埋汰的一文不值,却把心情不太好的谷夏给逗笑了,谷夏哭笑不得,“再蠢笨窝囊也是自家兄弟,我照顾他都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日后我这兄弟就托付给梅娘了……”这般说着,竟咂么出一丝嫁女儿的味道。
被这两人交付来交付去,东郭也觉得有些别扭,自己又不是个大姑娘,见插不上话,只好在一边默默看着谷夏,忍不住赞叹一声,这眉眼,这身形,只希望他喝了孟婆汤也能记得,自己还曾有一位这般俊美又仗义的兄弟……”
知到再拖也仍是舍不得,梅娘拉着东郭先告了辞,“谷爷,那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谷夏点了点头,“那就走罢,但愿你俩往后的日子和和美美……送别总是伤感,我就不出门相送了……”
梅娘点了点头,这才拉着东郭出了三清殿,刚迈出一步,那殿门就自动合上,这样一来,东郭更是舍不得,见他犹犹豫豫,梅娘实在是看不过去,只好推搡了一把,又轻劝几句,“谷爷他一个人送走了那么多人,你不能总叫他看着你们走,谁都有心累的时候,你若是真为他好,就爽利一些,莫要磨磨蹭蹭……”
东郭是个听她话的,又觉得她这话说的有理,只好拿衣袖揩了把眼泪,拉着梅娘往远走了。
待没了人影,那三清殿的殿门才缓缓打开,谷夏望了望远处,他叫他不必回来,未免显得过于凉薄,可凡是经历过生死的人都是知道的,不是他愿意凉薄,实在是一切的聚散离合都太过偶然,表现的越是情深意重,反而越是徒增伤悲,莫不如相忘于江湖,是究竟真实叫人难以抗拒,才不得不学会了潇洒。
作者有话要说: 这梅娘的身世有点像琵琶女……
☆、错错错
东郭走后,这个月一晃儿就过了,云棠倒是为着他的不辞而别气了几日,可后来好歹也想通了,他们这些人,不能以常理度之,唯有默默祝福他往后的路顺顺当当,莫再无辜丢了性命。
她这些日子过的规规矩矩,一心一意做个称职的宫正大人,比如这日,她就带着戴雨西内跑了一趟,只因住在那的两个老太妃因为只鸽子吵了起来,也不知哪飞来的一只鸽子,太妃们年纪大了心善起来,时不时给些食物投喂投喂,谁知那鸽子不知饥饱,竟被活活撑死了,本就有了感情,两个老人家都是伤透了心,纷纷指责对方撑坏了宝贝疙瘩,实在是争执不下,唯有找了她这宫正司的人来评评理。
云棠也是哭笑不得,都说小小孩老小孩,这人老了也真都是小孩心性,勾心斗角了一辈子,到老来还当真是返璞归真了,自然哪边都不能惹,两边斡旋了一上午,嘴都说干了,这才姑且平息了战火,好不容易得了空闲,才带着戴雨往回返。
谁知路走了一半,就见不少的宫女三两成群朝一个方向去,见了她连招呼也不打。
云棠看了看,那大概是紫宸殿的方向,出了殿门就是中朝,一直往前走去,便是正门丹凤门了。
戴雨是个最好八卦的,连忙拉过个宫女,先狐假虎威发了通威,“你是哪宫的人,见了我们宫正大人也不知行礼?”
看那小宫女颤颤巍巍就要行礼,才给止住了,“这个先不急,你们要往哪去?为何如此匆忙?”
听她这么一问,这小宫女先红了脸,戴雨更觉好奇,“到底是怎么了?你说实话,我们大人就不与你计较这个。”
云棠也有些好奇,也就没有拦她,见她这样吓唬个小姑娘,又觉有些好笑。
那小宫女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脸色更红,“奴婢听说……恩王殿下回长安了,此时刚入了丹凤门,只是想去看看而已……”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大人,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听闻恩王殿下大义凌然,想要一睹真容罢了……大人?”
抬头一看,这位宫正大人却是呆了……
云棠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你说……谁回来了?”
“恩王殿下呀?!”
终是回来了么?这些日子她把自己沉浸在日常的职位上,更是因着对这一天的到来心怀忐忑,却不想要来的终究要来。
真到了这一天,反而坦然了许多,她这些日子有些着凉,拿出帕子擦了擦鼻子,倒也没人发现什么,“成了,阿雨就别为难她了,我们走吧……”
戴雨这才把小宫女给放了,麻利凑了过来,她这么个耳听八方的,又怎会没听过云棠与李连那点过往?想要劝些什么,想想还是不劝的好,估计自家大人也不会想叫那么多人知道。
见云棠走了,也连忙跟了上去,笑嘻嘻讲了些好笑的事,见云棠面色也没多么难看,这才略微放心。
***
晚宴设在麟德殿,不仅是家宴,更是国宴,皇帝宴请了满朝文武,来为自己的六子、为国征战的恩王李连接风洗尘。
昔日昔时,谁也没想到彼时的纨绔之子会成为今日的英雄人物,金戈铁马,气吞山河,岂是寻常人能赶超的了的?人都私下说恩王殿下的这番蜕变与曹将军的悉心教育直接相关,说起曹将军,这宴自然也是为她而设,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女将军,巾帼不让须眉,就连云棠都恨不起她来。
宴还未开始,宫人仍在鱼贯而入,仿古青铜豆里装着各色蜜饯,斝中温着的是珍贵的绿蚁美酒,娇艳的芙蓉糕在碟上绽放,主角未至,无人敢落座,倒是曹尚书与曹蓁来的极早,这位尚书大人年逾半百,自个儿的儿子没给他争过一丝的光,反倒是这个女儿,如今竟成了小辈儿中的第一个将军,有这么个女儿,自己也跟着面上沾光。
曹尚书正带着自家女儿四处介绍着,如今曹蓁已是巾帼将军,那些个大人自然没人敢对她摆什么长者的架子,反而都是毕恭毕敬,一脸的和颜悦色。
六局一司的几位头等大人自然也被邀请在列,云棠远远望着,这位女将军倒是比自己想的还要优秀,本以为一个女子能上战场,怎么也会有一丝粗鲁野蛮,又或是虎背熊腰……却未想到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