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节(2 / 2)

彩凤仰起头来,尖笑几声,细长雪白的手指直指云棠,“是她?跟你说了什么闲言碎语?我与你这么多年的情份,竟不如她的三言两语?谷爷,他们这些人如何懂得我们的悲痛?你是鬼,她是人,你就是把心掏出来给她!她也不会想要!”

却被谷夏厉声止住,“够了!莫要再说什么疯言疯语!我与你们结识良久,你们爱叫我一声谷爷,我便担起照顾你们的责任,一向纵着你们胡闹,可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别的不要说,你若是还想叫我一声谷爷,便把我问的答了……”

这话伤人的很,已有听到响动的小鬼凑了过来,都是面面相觑,不知一向云淡风轻的谷爷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动了这么大的火气?

唯有云棠知道其中内情,想他隐忍到现在,这般已是极客气了……

再看彩凤,被谷夏这么一吼,泪珠子瞬间就滚了下来,谷夏却好像没看见一般,决绝地背过身去。

“你叫我再说什么?我说了,一切都是上官珝那厮逼迫,你还信不过我?你问我那日下令的是谁?我说了不是武后,可那日在场的,除了我还另有别人啊!你又为何如此对我?该不是怀疑到我的身上?我对你的情意你是不知?若是怀疑了我……那可真是叫人心寒透顶!”

谷夏冷笑,“那你倒是说说,除了你还有谁在?”

“当时中宗皇帝风疾突至,自己仍不能离开床塌,你又远在长安,能守在武后病榻之前的骨肉至亲,自然只有睿宗一人……”

“呵呵……皇叔么?红香,你是不是要说,父皇风疾驾崩,也是皇叔作祟?”

那一旁的小鬼个个云里雾里,目瞪口呆,为什么彩凤姐姐变成了红香,父皇?皇叔?那又是谁?

却见彩凤变了脸色,“中宗皇帝的风疾……自然是皇族的恶疾,怎能加怪于别人……谷爷,您要信我,那日在武后的榻前,真的只有我与睿宗,后来他出去了一阵……其余的,我便真不知了……”

她这话说的顺溜,死无对证的事,自然是怎么编怎么是,瞧她那戚戚然的神色,连云棠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她真的被冤枉,毕竟一切只是猜测……

却听门口一声狂笑,“红香姑姑,早知你巧言令色,多年不见,如今造诣是更深了啊!”

原来是去而复返的孟隐,正眼带戏虐,嘲讽地看着殿中的彩凤。

众鬼忙朝门口望去,一听这声音,彩凤蓦地变了脸色,她怎么也想不到,那被镇压了多年的上官珝竟还能得了自由!这才知道,为何谷夏开始对她有所怀疑,必是这厮说了什么坏话!

“上官珝!你坏事做尽,还有脸在这?!”

孟隐却没怎么变换脸色,“我确实不是善类,可我大方承认,不像是红香姑姑你,自己做了什么都不敢认下,还是姑姑您贵人多忘事?把自己的手笔都给忘了?若是忘了,孟某今日便提醒提醒……”

却被彩凤冲上前去扇了一巴掌,“莫要在这里指鹿为马颠倒是非!卑鄙小人,你给我滚!”

“我颠倒是非?”上官珝眯缝了凤眼,“红香姑姑,不知当初是谁,知我善养鬼魅,便叫我拿它害人,也不知当初是谁,叫我去告诉那瞎眼的说书人,叫他把故事给换了,更不知是谁向我讨要慢性的□□,伪装成风疾之症,更让我在那御用的熏香之中加了水银,叫人神志恍惚,好便于摆布?姑姑,你可想了起来?”

见她瞪了眼睛似是要把他给掐死,又讽刺一笑,“姑姑把一切推脱到睿宗皇帝和我的身上,自以为编了个天衣无缝的谎言,却不知天意使然,我上官珝重得了自由,即便是鱼死网破,也定不让你这贱人逍遥法外!红香啊红香,你可怕睿宗皇帝他真龙天子在天之灵,要来找你算一算老账?想他一代帝王,竟被个小小的宫女毒害身亡,风疾?什么风疾?真正有风疾的不过只高宗一人,高宗那两个可怜的儿子,都做了几日的皇帝,哪有什么真正的风疾?不过是奸人所害!”

云棠听的目瞪口呆,她倒是未想到这其中的细节这么多,连忙去看向谷夏,小心翼翼拉了拉他的袖口,她听了尚且如此,鬼爷他置身其中,知道自己的父亲、祖母都是被奸人所害,该是何等的心情?

感受到她靠了过来,谷夏仍没回头,却拉了那双牵着自己袖子的小手,这小手温温热热,正好暖一暖他冰透了的心。

“彩凤,你还有什么话说……”谷夏闭了闭眼,语气苍凉又无奈。

“谷爷,你怎么能信他?谷爷!”身后彩凤开始嘶嚎,除了她的哭声,殿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才在那尖锐的女声当中夹杂着几声稚嫩的少年声音,也是哭哭啼啼,好似隐忍了许久。

别人不知,可谷夏一听就知道,忙朝房梁上望去,“小葫芦,你怎么在这?”

被人发现,小葫芦伶俐跳下,站在众人之中,抹了好几把眼泪,“我作证,那日父皇确实不在宫中……那时候我贪玩,嚷着父皇去郊外骑马,父皇带着我在河边玩了一天,哪会去下什么指令!”

说罢哭地更甚,哇哇不止。

谷夏略一思索,那时他远在长安,却记得叔父有个极宠的儿子,只是自己离开时他还尚小,话都不会说,双眼一亮,“你是阿鹄?”

小葫芦哇地一声,“愚弟隆鹄,拜见王兄!”

众鬼这才砸么出一丝味道,个个是下巴掉了老长,我去!竟不知他们这鬼窝藏龙卧虎?!

岂不知一幕发生,一幕又接着上演,这时的甄乌有穿过层层小鬼,捋了捋胡须,“卑职蒋拙,昔日任中书省起局舍人,在此拜见熠王殿下……卑职专职记载陛下日常一言一行,那后宫的详细记载,虽不是我掌管,我却是可以阅览的……故此那时睿宗皇帝逼我篡改后宫史书,卑职只当他做了恶事便要隐瞒后人,遂颇为不屑,故意漏出破绽,今日想来,怕是一场误会,当年之事,没人知道是一个宫女在其中坏了事,睿宗皇帝该是将一切误会到了武后身上,故此登基之后,先要篡改史书以掩埋母过……”

这下连云棠也震的不清,想不到那么个一言不合就耍赖,整日无所事事的乌有,竟是个史官?

史官?不是都得像司马迁那般,刚正不阿,一本正经?

谷夏却没有多么惊讶,乌有是只灵通鬼,凡是能成此鬼的,生前必是知识广博,甚至是博览群书……转而看了眼彩凤,“彩凤,你还能说些什么?”

那彩凤早已颓败在地,众鬼默默看着,没有一人上前扶她,竟想不到原来她是那般的歹毒。

气氛异常的安静……直到彩凤忽地抬起头来,她平日里妆容极浓,此时被眼泪冲的凌乱,那泪都成了红色,也不知是花了的脂粉,还是哭出了血来,“不错!是我丧尽天良!可你以为,你们这些得势之辈就比我善良了多少?”

吼了两声,似是没了力气,声音又变得极小,“世人皆知武氏隆宠无限,终成一代女帝,却不知她残害忠良提拔奸佞,最后竟可风光无限与高宗共寝于乾陵,更不知那贤良淑德的王皇后,又是怎样遭受那妖妇毒害,那一百大板打在一位娇弱女子身上,那皮开肉绽的噬骨之痛,又有哪个去怜悯理会?想我太原王氏自魏晋一路风光,到了大唐依旧满门忠烈,最后却因为个恶妇举家流放岭南……不知在那高堂之上的恶妇,可知我王氏族亲在那荒芜之地累死、被欺凌死了多少?你说我害人不浅,不过几条人命,跟我王氏满门相比,算得了什么?!”

好在苍天有眼,我王嫣逃过一难,流落街头,正看见那武氏的凤驾,却是镶金嵌宝,仆从千万,我逼着眼睛撞了过去,你们可知那时我想的是什么?死了也好,起码不再有这么多走投无路……若是活着,我定要叫那些人血债血还!”

大殿中安静地诡异,没人再说一句话,只听着她私自哽咽,哽咽够了,才又恶狠狠地瞪向谷夏,“我做了什么?不过区区几条人命罢了!”又看向殿上三尊神像,“神灵在上,可在亲眼看着,你们那人命就算命,而我王氏族亲在那荒芜之地累死的累死,饿死的饿死,饱受欺凌侮辱,而她的子子孙孙却可锦衣玉食,熠王,你的身子里也流着她的血液,这奢靡你可享用的踏实?”

这些话句句直指谷夏,“你心里头有苦闷,却还能浪荡挥霍,却不知我们……恨出血来也是怒不敢言!”

说完这些,身形愈发萎靡,俯在地上撕心裂肺痛哭良久,直到再没了力气,“唯有恨意冲天之人死后才成厉鬼,这恨若是一日不去,我便一日不能转世,可这又如何?得以报此大仇,我本该知足……可坏就坏在你对我那般地好……我是一只厉鬼,没人敢靠近,却只有你……天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你若不是那熠王,不生在这天子之家,该有多好……你问我当初下令的到底是谁,若是诬陷到那恶妇身上,叫她最爱的孙儿都记恨了她,岂不是更好?可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看你难受……天啊,我究竟是做了什么?对你动情,对不起我王氏忠烈,报了大仇,又伤了你……呵呵,谷夏,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刚才还嘶吼呼号,现下又楚楚可怜,刚才还理直气壮,现在又满面悔意……她那双眼满是血丝,昔日一丝不苟的发髻也散乱下来,此时此刻,完全是进入了疯癫……

没人敢靠近,唯有谷夏走近了几步,拢了拢她那蓬乱的发丝,“我生在天家,确实是享了几日荣华,可我也从未见过我的母亲,父皇虽爱我,却也将我舍弃,儿时,日日担忧着自己的祖母杀了自己,大了,却被众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怕我太受祖母宠爱,夺了谁的位子,我虽日日衣食无忧,却不知哪日那饭菜里就多了□□,你以为我会幸运多少?”

又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花了的脸颊,“自古成王败寇,女人亦是如此,若是当年,王皇后胜了那战争,你当她会放过武氏一门?会放过武后的几位皇子?”

终是站了起来,面色晦暗的盯着地下匍匐的女鬼,“罢了,历史既已发生,便是皇祖母她对不住你王氏,于公,杀人偿命,你身为王氏后人,蓄机报复,本就无可厚非,可于私,我毕竟曾是她的孙儿,皇祖母于我有养育之恩,这大明宫再留不得你……你走罢……”

没人说话,更没有其他动静,甚至连彩凤的哭声也没有了,过了良久,那彩凤才直起身来,擦了擦眼泪,却什么也未说,化作一缕轻袅朱烟,转瞬就飘到不知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