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给,一两都别给,要他们还得寸进尺,之前答应的银子也不给,威胁谁呢?本宫可不是被吓大的,要走是吧,现在就给本宫滚!”
夜向禹的声音很大,喘着气,喷洒出的呼吸都带着火星味,眼睛里面也都是火苗。
本来,作为一国太子,在民间百姓心目当中的地位应该是很崇然的,神圣不可侵犯。
当然,一开始确实如此,但这几日,夜向禹和这些人同吃同住,就他那德行缺点,自然就会暴露无遗,让人看不上。
他之前住在平安镇上的时候,整日眠花宿柳,虽然有人吩咐让管住嘴巴,但真实的情况,还是传了出去,这也就导致夜向禹在这些人心目当中,形象全无,那威严,自然也是大打折扣的。
再加上一些人的刻意操纵,太子又是个经不住激的,局面顿时就变的有些不可收拾。
不过,再怎么行事混账,那也是一国太子,身份摆在那里,他这一发火,还是有不少人发憷的,他这样的态度,也正是苏梁浅想要的。
“你们到底做了何事,将太子气成这样,以下犯上,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吗?”
苏梁浅愣着脸质问,成功将许多人吓住。
“听到太子说的话了没有?刚刚我那边的人也闹了,我前两日允诺的就是我的底线,我的让步,是为了让你们安分守己的呆在这里,而不是一次次贪心不足的得寸进尺!”
苏梁浅的口气,带着斥问,是少有的严厉。
“除了你们自己,谁也不能对你们的性命负责,是在这个地方再呆上三天,还是让自己和家人涉险,你们自己看着办,不过我提醒你们一句,生命只有一次,地动真发生了,那时候你们后悔也来不及了!”
谁不怕死呢?尤其如果这是个错误的决定,还会牵累家人,苏梁浅很清楚,这些人闹事,只是为了银子,真让他们走,他们却是不敢的,这就是人性。
“说得对,不识好歹的东西,不是都要走吗?那就走的,本宫就不在这里奉陪了!”
夜向禹这一张口,苏梁浅就意识到他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季无羡和夜向禹后的王承辉反应也快,王承辉手啪的一下打在夜向禹脸上,随后捂住他的嘴,季无羡帮忙,两人一起将太子拖进了帐篷。
苏梁浅还在原地站着,看着那些围观的百姓,有人愤愤不甘,有人惋惜心痛,还有的则是惭愧纠结,什么样的都有。
“时辰不早了,大家各自回去休息吧,孩子们都在呢,作为大人,就像个大人,别让他们混淆了是非对错。”
“睡什么睡?这是人睡的地吗?”有人不死心的找事。
苏梁浅没理会他,进了太子所在的营帐。
她这一进去,就有人在外骂骂咧咧,有看不下去的站了出来,“好了,孩子们都在看着呢,不就还有三天的时间吗?我们平日里累死累活的还不能赚这么多呢,而且万一要有地动呢?要回你们回,要闹你们闹,我可不想拿自己还有自己家人的性命冒险!”
双方争了起来,各执一词,越吵越凶。
苏梁浅和谢云弈等人就在营帐内,那些人就在帐篷外,说话的声音那么大,他们自然不可能听不到,帐篷里的几个人一度以为外面的人会动手。
不过最后,并没有打起来,而是回归了静默,大家显然是各自回去了。
王承辉吐了口气,在桌旁的椅子坐下,他长吐了口气,“今天算是熬过去了。”
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外面一片漆黑,刚又下了那么大的雨,各个出入口都是有人把守的,这里的百姓都是知道的,有脑子的都不会乱走,至于极个别的,腿长在他们身上,又怎么可能拦得住?
当然,如果真的有地动,那些人自寻死路,那也是活该。
今日在的这些人,谁也不是悲天悯人的,而王承辉和太子等人,可以说长这么大都没受过这样的气,这次的事,明明自己发善心有理,却被这样对待,他们能没气才怪,要不是事情闹到这份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都不想管他们的死活了。
“你刚刚捂住我嘴巴干嘛?这是大逆不道!”
刚刚那些人在外面吵的激烈,那种紧张的气氛下,太子一直没张口,现在外面恢复了平静,太子很快怒视王承辉,一副算账的架势。
王承辉都还没回复呢,太子又恶狠狠的冲季无羡道:“还有你,季无羡,我警告你,你别以为有季家给你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什么时候轮得着你对本宫动手了?等回到京城,本宫定要在父皇面前,参你一本,你给我等着!”
王承辉坐在椅子上,扶着额瞥了太子一眼——
就他的所作所为,还参季无羡季家一本?太子到泗水后,没皇上压着,智商好像更低了。
季家的地位,就是当今皇上,都要忌惮,又岂是这样一个位置都没坐稳的太子都能撼动的?
好吧,说位置没坐稳都是轻的,夜向禹随时都有可能从这个位置掉下来,这一天,可能不久后就会来临。
季无羡完全不惧,暗自翻了个白眼。
数落完季无羡后,夜向禹还没完,指着人的手,又落在了苏梁浅身上,苏梁浅反应敏锐,在太子发难前,及时的就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太子有话要对我说?”
太子看着苏梁浅那张脸,生理性犯怂,那熊熊燃烧着的气焰,就像是被泼了冷水,他收回自己的手,握成了拳头,用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的声音质问苏梁浅道:“要不是你之前允诺那些人再给一两银子,让他们觉得闹事就能有银子拿,怎么会有今日的风波?不过是些贱民,也敢胁迫本太子,本宫受这么大的气,都是你造成的,本宫说错了吗?这个鬼地方,本宫真是受够了,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我这就要走,谁都不能——”
拦字还没出口,在夜向禹身前站着的苏梁浅,往后退了两步,她并没有坐下,而是站着,手中没有出鞘的剑,在王承辉所在简易桌上,用力一敲,桌子嗡嗡的震动,帐篷仿佛都抖了抖。
苏梁浅半倚在剑上,随意挑了挑眉,看向太子,眉眼含笑,有一些轻漫,“太子刚想说什么?”
她问的漫不经心,太子却被她这样的气势震慑住,腿都有些发软,打起了抖来,要走的话,怎么都不敢说出口,“你,你——你想做什么?本宫可是太子!”
苏梁浅向后坐下,“正因为您是太子,这时候更不能走。”
苏梁浅口气平静,就好像是在陈述一件客观事实,但话语间确实不容人违抗的强势。
太子心里憋屈极了,沮丧着脸,都想哭了。
“太子殿下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应该知道,如果您这时候走了的话,那就是打我和远慧大师的脸,那些百姓更不会相信我们的话,到时候如果他们不受控制都回去又发生地动的话,这个责任谁负?太子殿下您负责吗?那么多条人命,您能负责吗?”
苏梁浅那教训的口吻,让夜向禹忍不住想到庆帝,心里对她更加发憷,他犹不死心,“本宫回的又不是平安镇,本宫去的是其他地方!”
“那也不行!”
苏梁浅态度强硬,“别的地方也不行,在事情结束前,太子您就只能在这里呆着,不但不能走,就连那样的想法,都不能让百姓知道。”
那样的想法,有都不能有,这对早就蠢蠢欲动的太子来说,显然不现实。
夜向禹不应。
“太子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苏梁浅和夜向禹,一坐一站,坐着的那个人身姿笔直,站着的则耷拉着脑袋,蔫蔫的,就和做错事似的,不要说太子看苏梁浅那张板着的说教的脸想到庆帝,围观的那几个见识过庆帝训斥太子场面的,也忍不住做出了联想。
夜向禹见苏梁浅训自己就和训儿子似的,心里那个不服气的,只是不管他如何努力,在苏梁浅的面前都摆不起太子的架势来,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夜傅铭。
夜傅铭其实是很想挑事的,但他心里很清楚,苏梁浅面前,自己这样做,就只有吃亏受辱的份,夜傅铭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转而给苏克明使了个眼色。
苏克明其实一早就觉得苏梁浅气焰嚣张,想要上前主持正义,奈何苏倾楣和夜傅铭的事,他还指望苏梁浅呢,所以迟迟没有出面,一直到夜傅铭给他使眼色,苏克明再也按捺不住,站了出来,“浅儿,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太子,你说话客气着些。”
和以往的命令斥责不同,他用的是弱弱的请求,很是低声下气。
苏梁浅气太子,不过见好就收的道理,她还是懂的,顺着苏克明给的台阶,没再继续斥责太子。
“时辰不早了,太子好好休息,离开的事,三日后再说。太子是太子,身为太子,就该有太子的气度,贱民这样的话,您生气的时候在我们面前说一嘴就算了,但是别叫那些百姓听到了,他们是过分,殿下生气,我也生气,但并非所有人都不知感恩,殿下还要和他们再处几天了,要往好了想。”
苏梁浅并非泥人,对那些百姓所为,她并非完全没有失望,那已经不是失望,而是心寒,不过她依旧相信,有些人是想站出来的,但这种可能损害群体利益的事,一旦站出来,可能就会被敌视针对,事情结束后被对付。
当然,这也是她安慰自己的理由。
苏梁浅话落,扶着剑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苏克明没想到苏梁浅真的就这样罢手了,看着她起身离去,都是懵的,受宠若惊的那种发懵。
他心中暗叹,原来苏梁浅是吃软不吃硬啊,早知道自己低声下气的她就会给他面子,他怎么会和她闹成那样?
“这么晚了,路又不好走,你们就别回去了,晚上你和你丫鬟住我那帐篷,我们和太子还有七皇子他们挤挤。”
夜,已深。
之前闹事的那些百姓,大多数都已经回去歇下了,但也不乏没睡的,在外面走来走去,看到苏梁浅一众人从夜向禹的帐篷出来,鬼鬼祟祟的藏了起来。
苏梁浅看了谢云弈一眼,她尚未开口拒绝,季无羡就已经回绝了,“我情愿回去,也不想和太子还有七皇子他们住一块。”
刚刚太子着急忙慌的要离开,甚至指责苏梁浅,季无羡就是忍住才没怼他的。
“而且,苏妹妹睡你的床,算是怎么回事?传出去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季无羡补充着,又说了个理由,苏梁浅站季无羡,看着王承辉道:“现在这种情况,我那边没人怎么行?你看顾好太子,别让他惹出什么事来。”
苏梁浅叮嘱着,往王承辉的方向凑近了两步,“晚上你警醒着些。”
王承辉看向苏梁浅,不明所以,苏梁浅抿着嘴唇,眉头是微微拧着的,踟蹰着道:“我相信远慧大师,他是得道的高僧,预言应该是不会有错的,我这几日又开始重复做之前的梦,我有种很强烈的预感,这两日肯定有事,我先回去了。”
四周围很安静,除了虫鸣的声音,耳力好的,还能听到水珠滴滴答答从帐篷顶部落下的声响,再就是如雷的鼾声,此起彼伏的。
寻常的百姓,有几个是没吃过苦的,之前是下雨天宿在外面,再加上蚊子多,才闹的他们不得安宁,夜里睡不着觉,要住在帐篷里面,不被蚊子咬,这下了雨,又不那么燥热,哪里还有睡不着的?
苏梁浅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小,那些躲藏起来的人,是能够听到的。
苏梁浅一众人回去,到营帐的时候,已经是子时。
和夜向禹那边一样,几乎每顶帐篷都能听到鼾声。
谢云弈见时辰不早,叮嘱了几句,便让苏梁浅去休息。
苏梁浅洗漱后,换了身衣裳,躺在床上,季无羡他们也是一样。
雨后的夜空,黑漆漆的,没有月亮,就连星子都瞧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笼着的还是蒙蒙的雾色,昏昏的沉,鼾声更响了,虫鸣声也是,有一些躁动,但世界却奇异的安静,仿佛所有人都沉睡了一般。
地面,忽然晃动了起来。
季无羡已经睡着,迷迷糊糊的,眼睛艰难的撑开了一段缝隙,见外面的天还是黑的,很快闭上了眼睛,嘀咕着道:“疾风,别闹。”
他话刚落,还没睡死过去,原本安静的帐篷,忽然有了响动,还有脚步声。
季无羡闭着眼睛坐了起来,准备教育疾风几句,他起身的那一瞬间,地面似摇晃的更厉害了,季无羡意识到什么,一下就睁开了眼睛,眼前一道身影闪过,以闪电般的速度,出了帐篷。
季无羡扭头看了眼谢云弈所在的小床,上面的薄被被掀开了一角,谢云弈已经不在了。
季无羡这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看到的那道身影,是谢云弈。
很快,外面黑漆漆的世界,变的喧闹了起来。
“地动了,地动了啊!”
季无羡一个激灵,翻身下床,还没出帐篷,就听到外面的哭喊尖叫声,季无羡也顾不得穿衣服了,随便套了些就往外跑。
苏梁浅回到营帐躺下后,总是心神不宁,很久才睡过去,但一直是浅眠状态,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就没睡过去,隐隐约约的,感受到了晃动。
不同于季无羡的迷糊,本来睡的就不怎么深的苏梁浅一下就坐了起来。
“秋灵!”
苏梁浅着急的叫了声。
秋灵就趴在床边上,她睡的倒是熟,第一次晃动的时候都没反应,苏梁浅的声音一响,她就坐直了身子,看向苏梁浅。
“地动了!”
“地动,地动。”
秋灵重复着苏梁浅的话,并没有撒腿逃跑,第一时间就是蹲下身伺候苏梁浅穿鞋,“小姐,我去给您拿衣裳。”
秋灵转身去拿衣裳的时候,帐篷的门帘被重重的掀开,苏梁浅抬头望去,眨眼的功夫,谢云弈已经到了床边,出现在了她面前,也不知是担心着急还是跑的,他的呼吸,少有的急。
又是一阵晃动,且比之前更加剧烈,外面,哭声,喊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人声鼎沸,因为房间里燃着灯,苏梁浅那样站着,都能看到跑来跑去的人影,慌乱极了。
这次的晃动更加剧烈,屋子里的茶具瓷碗,被震的从桌上掉下,摔碎在地上,原本牢牢固定住的帐篷,整个都在晃动。
“有我,别怕!”
谢云弈将手上的薄衫打开,披在了苏梁浅身上,将她裹的严严实实的,搂住护着往外走。
因为地动一直没停,谢云弈那样搂着苏梁浅,两人走路的时候并不是很稳,有一些摇摇晃晃的。
苏梁浅微歪着头,将自己的脑袋,贴到了谢云弈的胸膛,身体的重量也倚靠在了他身上,谢云弈稳住自己的身形,始终没有松开搂着苏梁浅的手,更没有在这种危险的时候,撇下他一个人逃跑。
他没有,他给她挑选的人,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她,苏梁浅忽然觉得幸运。
她何其幸运,才能遇上这样将她放在心尖上的男人。
他身形高大,苏梁浅整个被他护在了怀里,耳边,那些因恐惧而嘈杂的喧嚣声,似乎远去,仿佛听不到了般,回荡在耳边的,就只有谢云弈沉稳有力的心跳,还有他的那句有我,别怕。
那一瞬间,苏梁浅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漂浮了许久,然后终于找到了落脚地方的扁舟,那样的安定。
她觉得喉咙发紧,鼻子酸酸的,眼睛更是,仿佛盈眶了一般,有些想哭。
她不怕,她怎么会怕?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她怕什么呢?但是这会她却觉得怕了,她怕自己会辜负眼前这个人。
秋灵速度拿了衣服,追在苏梁浅身后,“小姐,衣服我拿好了!”
“出去再说!”
苏梁浅急急道,说话间就出了帐篷。
因为白天下了大雨,帐篷的顶棚还蓄了很多水,这一晃,就和下雨似的,苏梁浅出去的时候,刚好淋了下来,她被谢云弈护的密实,只手背被滴了几滴,谢云弈的头发和后背都湿了。
疾风刚好就守在门口,手上拿着件薄薄的披风,见谢云弈和苏梁浅出来,叫了声公子,着急的迎上前去,披在了谢云弈身上。
“季无羡呢?”
苏梁浅没见季无羡,看着疾风问了句。
疾风手指了个方向,那里围聚着不少人,隔着些距离,又这样黑乎乎的,哪里看得到季无羡,谢云弈解释道:“应该是在维持秩序!”
苏梁浅直起身子,抬头还能看到不少抱着孩子的女人从帐篷里哭着往外跑,那哭声悲凄的很,满是恐惧。
苏梁浅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对谢云弈道:“我过去看看。”
谢云弈哪里放心,紧接着就道:“我和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