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卫东说:“我也是这样考虑的,既然这样,就按照书记说的办,我回头让秘书和三中先联系一下,悄无声息地把这笔钱捐出去,说起来千惠也是三中的校友,这么处理,她在九泉下有知,也会赞同。”
3.指日高升
这天上班时间,方文杰打电话来,说要采访我。
这个《楚原日报》的记者,有着做记者所需要的黏劲、缠劲,以及钻营打洞的本事。不知道从哪里弄来我的电话号码,连着打了三遍,想不接都不行。
他在电话里自我介绍后,我才想起他是马千惠投河自杀事件的目击者。就问他:“有什么事?”
方文杰说:“近日来楚原市连续发生了几起自杀案件,我所在的报社想做一个专题,就是关于自杀者的心理健康,以及自杀前的症状和预防的,这是一个社会性的大问题,需要理性的思考,也需要专家的意见,你是市局的专业法医,能不能和你预约个时间采访?”
我说:“有事就在电话里说吧,咱们的工作都很忙。”
方文杰说:“这个话题太大,报社准备做个整版的专题,电话里说不清楚,您就在百忙中抽个空接受一次采访吧,算是帮我一个忙,也给社会作点贡献。”
我说:“上升到给社会作贡献的高度了,那就没办法再推脱了,明天下午下班后行不行?”
方文杰说:“报社催得急,希望明天就做出来,这是今年报社的一个重点选题,可能要在年底参加优秀新闻评比,你今天有没有时间,不然我到你单位去也行?”
我说:“得得得,你别来我单位,弄那么大排场,还要请示领导,还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见面。就去本色咖啡厅吧,连吃带喝都解决了,aa制,不用你请客。”
方文杰说:“行,即接受采访,又不用我破费,那还不是天大的好事。”
在本色咖啡厅,和方文杰侃了一番生命的宝贵价值、活着就要珍惜之类的大道理,又扯到具体技术层面的问题。
方文杰说:“今年楚原市已经出现三起跳河自杀的事故了,2月份年关时有一起,7月份一起,8月份又一起,这三起事故里,有两起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投河的人都脱下了鞋子,留在岸上,他们是为了给搜救的人留下线索吗?”
我说:“投河自杀的人在岸上留下鞋子,这是一个常见的现象。在法医理论里,脱下鞋子的瞬间,就代表自杀者已经下定了决心去死。这个动作常常是在潜意识的支配下做出来的,是自杀者寻短见前的缓冲和分界点,代表着已经从挣扎和犹豫中解脱出来,要完成最后一个投河的动作。”
方文杰睁大眼睛,说:“这么小的事里也能分析出这么多道道,法医确实是一个充满魅力的职业,我也想做法医了。”
我说:“听上去好玩啊?真做起来你连哭都来不及,我刚做法医的时候,看见你面前那块奶油蛋糕,都能想起脑浆子来。”
方文杰拿起蛋糕,做出一个舔脑浆的恶心动作。然后又问:“那马千惠跳河前为什么又没有脱鞋呢?”
我说:“这又不是跳河的必修课,人家不爱脱又关你什么事了,不过你们在做笔录时,说马千惠在跳河前‘啊’地叫了一声,倒有些反常,按说她没脱下鞋子,很可能已经做好必死的思想准备,不知她那时候想到了什么事情,要大叫一声。”
方文杰说:“是啊,如果她不叫一声,我们也没怎么注意她,另外两个目击证人,张裕和余萍也是听到她的叫声后才跑过去的。”
我说:“一死百了,她在死前想到了什么,谁也不知道了。”
采访结束前,方文杰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说:“你下星期是不是也要去参加楚原三中的校庆典礼,我在校友录的名单里看到了你的名字,还有你们王局的名字。”
我说:“我本来不想去的,那些受邀请的除了高官就是巨贾,我算什么杰出校友呀,不过筹备这次校庆典礼的三中副校长陈述是我上学时的最好朋友,非得要我去,说是有很多同学都去,少了我不好。
对了,你怎么有校友录名单的,我问陈述要过,她忙得什么似的,一直没给我。”
方文杰说:“三中要办个盛况空前的校庆典礼,早邀请了我们报社去采访,任务落在我头上,我得事先做好采访提纲,三中培养出了那么多杰出人才,要筛选采访对象挺伤脑筋的,到时你也要准备准备,给我说几句。”
我说:“我这个小人物就别往前凑了,人家会说我恬不知耻。”
方文杰说:“你是法医,职业挺特别的,做这个采访,就要三教九流都覆盖到。”
我瞪着眼睛说:“说什么呢,还三教九流,到时候敢乱写,小心我给你好看。”
方文杰忙认错说:“说错话了,见谅。”
尤卫东在三中校庆的前一天接到了省委任命,并通过人大选举,出任楚原市市长。
三中建校五十年校庆典礼堪称全市中学校庆的规模之最。做官的,有市长尤卫东和省军分区司令员陶青松到贺,中央几个部委的领导也发来贺电。经商的,几个财大气粗的校友在捐款时一掷千金,相互攀比,努力寻找衣锦荣归的感觉。学术界的,两院院士就有三个,博导教授之类,比比皆是。还有一个在流行歌坛红得发紫的女星亲情奉献,在开幕式以对折的出场费高歌一曲。这个女星当年是三中最不招老师和同学待见的不入流学生,如今风光无限,在高官巨富中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同学们又羡慕又不屑,心里有点五味杂陈的意思。
尤卫东是亲临现场级别最高的官员,而且他年纪尚轻,当年的老师多半还没退休,有最多机会表演尊师重道的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他穿梭在老师们中间,用富贵白嫩的双手握着那些颤抖的苍老的手,为老师们的低待遇鸣不平,对园丁们的辛勤耕种表达由衷的敬佩。
典礼的排座是有讲究的。坐在主席台上的以官员居多,捐款多的富商和歌星也能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两院院士也被请到台上,以示对知识的尊敬。
台下的前三排坐的是级别较低的官员、财力差一些的商人和博导教授们。
往后的座位就没人在乎了,校友们混着随便坐,没人招呼,倒也乐得自由。三中副校长陈述在场子里穿花蝴蝶般地乱飞,迎来送往,扮演着王熙风的角色。忙了一阵子,台上开始讲话,她才一屁股坐到我旁边。
我皱皱鼻子,说:“你怎么一身汗味和香水味?”
陈述抬起胳膊放到鼻子下面嗅嗅,说:“有吗?你可别吓唬我,这才开始,还有一天的节目呢!”
我说:“行了,逗你玩呢,你应该坐到前三排去,在后面多跌份。”
陈述说:“我是小角色,跑腿打杂的,在副校长里排名第五,轮不到我。”
我说:“你们一所中学有几个副校长啊?”
陈述说:“七个。”
两人在座位上低声闲聊,陈述忽然看见坐在我旁边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打量了一会儿,对她说:“你不是秦盼盼吗?我是陈述,当年我们是一个游泳队的。”
那个被称做秦盼盼的女人长得很成熟妩媚,穿戴讲究,坐着不动都透出咄咄逼人的风韵和美丽,是被男人称做“我见犹怜的尤物”那类女人。
她看着陈述,微笑说:“你是大眼妹。”
陈述说:“风流盼,你就别叫我的绰号了。”
我说:“你们老朋友重逢,要不要我给让个座?”
陈述说:“坐着别动,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秦盼盼,上学时和我都是市里青少年游泳队的,这个是淑心,市公安局的法医。”
秦盼盼主动伸出手来和我握手,说:“久仰大名,幸会。”
我说:“不用那么虚伪,我哪有大名。”
我们正在台下唧唧喳喳地说着话,尤卫东在台上的讲话结束,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穿过过道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