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正十分专注地盯着对方,于是顾之夹起面条的筷在送入口之前略微顿了顿,“舒晴。”
“啊?”
“你很饿吗?”
“没有啊。”她抬头,“怎么了?”
“你这么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的面……”他慢条斯理地笑了笑,诚恳地说,“君不夺人所好,不然让给你好了,我重新点就好。”
“……”舒晴面上一红,忙道,“你吃你吃,我尽量不看它!”
说她自己都凌乱了,于是拿出手机来,“我给我妈打个话……”
她走出了小店,站在玻璃门外的台阶上拨通了妈妈的话。
顾之吃着面,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
她做事情的时候会习惯性地有一些小动作,比如此刻,明明很专注地打着话,可没拿手机的那只手却拉着围巾的一角微微晃动着,看上去有些孩气。
她的侧面映在玻璃上,鼻尖小巧圆润,嘴唇一开一合,偶尔还会略微不耐地皱起眉头,一秒又撅嘴说着什么。
……不难想象,她是在撒娇。
顾之吃了面以后,把钱放在了桌上,然后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舒晴背对他,此刻正用一种幽怨的语气说着:“……都跟你说了是因为肺炎所以才拿不到的嘛,又不是存心不去争取,奖学金谁不想要啊?”
不知道舒妈妈说了什么,她一急了,“怎么能怪秦可薇呢?是人就会生病啊,她又不是存心感冒了传染我的,也是我自己抵抗力太弱,不然一个寝室六个人,怎么就我被传染了呢?”
说着说着,她好像还生气了。
“妈,你是不是非得这么刺激我?张亦周成绩好是他的事,要出国要考证都跟我没关系,你非要拿我跟他比是不是?”
舒妈妈的声音也大起来了,“不拿你跟他比,那跟谁比?我倒是不想比,只是每回出去,别人都爱拿你们来比。是啊,庄敬伟福气好,离了个脾气不好爱抱怨的前妻,娶了个温柔贤惠会持家的新欢;少了个牙尖嘴利会顶嘴的女儿,平白无故还从天上掉个争气的好儿!舒晴,你也不想想我压力多大,你要是争点气,我脸上也有光,现在倒好,连最起码的奖学金都给丢了,你让我……”
店外没什么人,舒晴听着话那头的责备,终于停止了拉围巾的小动作,转而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说了多久,她忽然平静地说了句:“妈,我知道你很失望,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希望我没有生病。只可惜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你再怎么怨我都没法改变,你不如省点力气去网上打打麻将,我也好休息一,陪了余治森一天,有点累了。”
话说,她毫不犹豫地挂断了话,岂料回过身来的瞬间,不期然撞上了顾之沉静的目光。
她面色一僵,“顾老师……”
*
进入小区以后,还要步行一段路才能到达顾之住的那栋公寓。
舒晴的神经绷得紧紧的,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听见身侧的人说了句:“我在法国读研的时候,曾经拿过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所以,他是来刺激她的?
“……很厉害。”
“当时我一边读研,一边在中学里教中文,工资除去生活花销,剩余的钱都寄了回来。后来我爸给我打话的时候,说起我妈拿着欧元四处跟人炫耀,不只是亲戚朋友,她和我爸整个单位上的人,就连小区里的绝大多数住户都知道了她有个了不得的儿在法国学医,还拿了法国政府的奖学金。”
舒晴震惊了。
在她的潜意识里,像顾之这样的人就应该是存在于小说与影里的那种男人,家境优渥,生活舒适。
他的父母应该是十分有涵养的那一类,职业可以是大学教授,或者德高望重的职业佼佼者。
他的求学之路也应该是一帆风顺、不愁吃穿的,只用凭借出色的智慧、不吹灰之力就能取得最后的成果。
他甚至可以被称为天之骄,像是世袭的贵族一样,拥有与生俱来的优势与魅力,轻而易举走到众人仰视的位置。
……
可是到了今天,舒晴才终于意识到一个事实,世界上也许有这种生来就有特权的成功者,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可那绝对不会是顾之。
他是如此自然平和地说着自己的父母,他们也如普通人一样,会得意忘形,会骄傲自满,会因为对儿的自豪而做出一些在旁人眼里看起来傻里傻气的事情。
“人与人的交往,不了几分攀比心,我妈那样做,很多人背地里都说了闲话。我妈不过是个普通的中年妇女,没什么可说的,于是话锋就转到了我身上,又经国内的朋友转述,终于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当时我太年轻,心高气傲,认为她丢了我的脸,让我抬不起头来。所以之后的日,我没有再寄钱回来,只说自己没有优秀到能拿奖学金的地步,每次和她打话的时候,也总是沉默多于热切。”
他的声音平静温和,像是在叙述一些安详温馨的故事,和舒晴所体会到的心情然不同。
他顿脚步,忽然侧过头来望着她,“你会怎么看待我这种行为?可耻,可笑,还是可怜?”
“我觉得很正常,而且你处理的方式十分平静,一点火药味也没有。”她十分自觉地产生了代入感,“换做是我,也许会做出更极端的事,估计会和我妈大吵一架,然后说出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
顾之笑了笑,“那要是你知道在那段冷战的时间里,她其实已经病入膏肓、药石无救了呢?”
舒晴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
又是这样的冬夜,依旧是昏黄的路灯,凛冽的寒风。
可是上一个夜晚,她听他说着那些温暖的安慰话语,像是走进了春日的花园。
而今夜,在听着他的故事的同时,她终于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冬夜的寒意。
顾之去法国读研后的第二年,母亲就因为便血被送去了医院,诊断果为肠癌晚期,医生预测她活不过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