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宫内也有“家宴”,太子太子妃,几位王爷王妃,皇太孙、世子等,尽都在宫内伴驾。
白清辉季陶然等也自有归处,因此谢府之中,只有一人,却是柯宪。
柯宪也是“外官”调任,到了这一刻,未免也有些思乡之情。便凑在谢府里吃酒,又同云鬟说起些南边的事,权当遣怀罢了。
云鬟只吃了半杯便停了,柯宪却只顾尽兴,竟吃的半醉,手里仍握着酒杯,醉眼迷离说道:“原先没进京的时候,觉着进京就如登天一般,无论如何都要留下的,谁知道来了……也终于如愿了,却竟觉着……”
柯宪嘟囔了两句,又笑道:“何况,又差点儿闹得九死一生,几乎把命都丢了。我昏迷不醒的那几天里,就觉着,还不如就留在故地呢,好歹不算是个客死他乡了。”
云鬟笑道:“大好的日子,且不要胡说。”
晓晴在旁听得不快,劈手将他的酒杯夺过,啐道:“呸呸!大吉大利,瞎说什么,也不许再吃酒了,不然谁管得了你。”
柯宪大笑:“晴姑娘,可知我最喜欢你骂人?当初在会馆里,你竖着眼睛骂我的时候,那模样……可真是好看的紧。”
晓晴意外,噗嗤一笑:“可是怪了,居然还有人喜欢被骂的,那以后我便要多骂你几句如何?”
云鬟道:“不可对柯大人无礼。”
柯宪摇头道:“无妨无妨,在家里没有什么大人、小人的。晴姑娘万万不可拘束。”
晓晴越发高兴,对云鬟道:“主子你听听,他自己求的,这可怪不得我了!”转身吩咐人煮醒酒汤。
云鬟在旁看着两人,却见柯宪虽是笑语,眼睛却盯着晓晴不肯移开。
但是晓晴却浑然无心似的模样,这……却有些如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倒也是,世间哪里有那许多两情相悦的好事?不觉哑然失笑。
逐渐夜深,柯宪因醉了,便叫阿喜等送了他自回,云鬟因也吃了酒,有些困倦,也入内安枕。
她若是烂醉,倒也罢了,脑中心底全然不想任何事情,却也平静。
可如今只吃了个似醉非醉,一时之间,便又有许多景象,宛若野马奔腾似的,狂策而出。
那天,赵黼在书房把许多书给了云鬟后,她虽然惊诧,却极欢喜,拼力抱着自回兰苑。
因王府里毕竟规矩多,只是也格外枯燥,云鬟又不太喜欢女红等,寻常便只看书练字。
她又对衣食等皆都不上心,最看重的,竟也只有书籍了。
所以赵黼竟派人给她采买了这些书来看,不管先前他如何相待,对云鬟而言,却的确是意外之喜。
这些书毕竟重,云鬟抱着走到半路,已有些累了,身上微微发热。
偏先前领她过来的那丫头无影无踪了,廊下又静悄悄地,竟无人相助。
云鬟见左右无人,便把书放在栏杆旁边,自己顺势坐了,取了一本翻看了几页。
新书的气息让她心里莫名喜欢,不由凑在鼻端嗅了嗅,正笑了笑的当儿,却听得一声咳嗽。
抬头看时,却见来的正是王妃沈舒窈,前后跟着五六个嬷嬷宫女等,有几个人看她在此,面上都露出些异样之色。
云鬟忙起身,垂首道:“不知王妃驾到,是妾身疏忽了,还请恕罪。”
身边儿的人脸色虽精彩纷呈,沈王妃却仍是和蔼而笑,道:“你如何在这里呢?这些……又是什么?”
云鬟道:“先前王爷召唤,赐了这些书给妾身看。”这本是很淡而无波的一句,不料却又惹得人色变。
不等王妃开口,一名嬷嬷肃然喝道:“放肆!前面儿的书房,内眷是禁止踏足的,侧妃难道不懂这个道理?何况,身边竟连个跟随之人都不带,自己随意自在而行,难道……竟把王府内的规矩浑然都抛在脑后了?”
云鬟微微地有些白了脸色,只道:“是我一时大意了。”
沈王妃温声道:“嬷嬷很不必这样言重,毕竟不是妹妹自己要去的,是王爷传唤,于她何干呢?妹妹亦不必如此。”
抬手在云鬟的手上轻轻地握了握,又含笑道:“王爷也是极体恤你的,知道你爱看书,便特意赐这些书给你消遣解闷儿,这可是别人没有的好儿。我也替你高兴。”
这几句话,竟说的格外动听,掏心掏肺似的,又是极贤淑温和的脸容,让人几乎无法不动容。
云鬟仍是低着头,轻声道:“多谢王妃。”
沈王妃笑了笑,道:“又何必跟我见外。”含笑看了云鬟片刻,又道:“只是王爷虽是好意,到底是有些大意了,如何竟不叫人给你送去妥当?如今叫你亲自搬运这些,岂不劳累?”
王妃说着,便叫了两个宫女,吩咐道:“帮侧妃把这些书好生妥帖地送回兰苑。”
云鬟道:“着实不敢当。”
王妃把她的手儿一紧,笑道:“又见外了?快回去罢了,看你才出了汗,又在这风地里坐着,留神风邪入骨,我是要心疼的。”
云鬟见这般知冷着热,不便推辞她的好意,因答应了。
当下果然两个宫女过来,帮着将书搬起,一人一些儿,陪云鬟自回。
不多时候,便回到了后宅,三个人过小径,要从穿堂过。
其中一个宫女走到那假山清水池旁边,忽然错踩到了湿滑的苔藓,脚下一滑,尖叫了声,手中的书撒了出去,只听得噗通声响,下饺子般,竟有一大半儿掉进了池子里!
云鬟本走在前头,见状忙奔回来,见地上的书无碍,池子里的却浮浮沉沉,云鬟顾不得,忙举手把近便的几本先捞上来,又看有几本沉了下去,有几本飘远,情急之下,便纵身跳进池中。
那两个丫头想不到云鬟竟会如此,站在旁边都呆了。
顷刻反应过来,毕竟也怕出事,忙便过去相助。
晓晴等丫头见云鬟湿淋淋地,不知发生何事,都有些慌张。云鬟叫她们把湿了的书拿去晾晒,又自打发那两个丫头去了,那两人心下忐忑,不敢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