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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炎炎, 行宫正院书房四角立着半人多高的双龙抢珠冰雕上起着一层烟雾般的白气, 每座后头两个小太监正卖力地摇着黄铜风轮, 阵阵惬意凉风沁透心脾。

康熙俯首案前批阅挤压的奏折, 胤祚与胤禩侍立在旁, 一个整理, 一个磨墨。这些折子都是上书房贴红过的,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堆满了整个明式花梨大案的黄缎折子就已经五去其三。

康熙抬头看了一眼西洋座钟,搁了笔叫摆饭:“你们也站了一日了, 跟朕一起用膳,歇歇脚。”梁九功带人抬上黑漆填金炕桌,父子三人搁置了朝政, 谈起家务来。

胤祚原是受了绣瑜之命, 要在康熙面前隐晦地提一下江南曹家不满十四一事,遂开口笑问他们途中趣事。康熙不耐烦, 就命胤禩捡有趣的讲来。

胤禩貌似不经意地说:“十四弟天真率直, 要说最有趣, 还得属他。这事说来还跟六哥有些许联系。皇阿玛还记得, 杭州总兵吕斌跟他比骑射, 十四弟大胜一事么?”

康熙略一点头。胤祚奇道:“如何还与我有关?”

胤禩笑道:“此事其实是吕斌故意安排,拿上好的羽箭给他使, 自己却用中间空心、吃不住风的轻质木箭,事后还专门来表白一番。十四弟就恼了, 装作跟老九聊天说‘那日我去六哥府上吃酒, 遇见一个倒酒的小太监,十分机灵讨喜,一问名字,竟然叫允文。我当时就乐了,问,尔何德何能,敢跟前朝建文帝同名?结果那小太监苦着脸说,魏总管吩咐新进的小太监,都从‘文武双全’四个字里取名字。正因为奴才无德无能,主子让奴才叫什么,奴才就叫什么。’”

“噗。”胤祚笑喷了口中的茶。

臣子跟阿哥们比武放水是常有的事,但是位高爵显的大臣一般爱惜体面,宁可不比武也不会做这种掉份的事情。吕斌年过不惑、高居总兵之位,却故意负于黄口小儿,事后还专门点出来,想让十四欠他一份情,确实是投机钻营太过。

文武双全为斌,十四这个不积嘴德的家伙,借小太监的话,变着法儿骂吕斌无德无能、奴才嘴脸。

康熙亦是抚膝大笑:“真真是嫡亲的兄弟两个。你们四哥小时候也是这个毛病,佟老夫人过寿,朕带他去佟家吃酒。席间让他背《春江花月夜》,三岁的孩子背得一字不差,当时佟国纲夸他是‘璞玉浑金,天然造就’。可他还板着脸儿老不乐意:‘我三更五鼓,百遍诵读之功,岂可归于天赋二字?’把个佟国纲问得哑口无言。”

胤禩又说:“结果,皇阿玛把曹大人的女儿指给老十四做侧福晋,他还跟这个吕斌成了亲戚。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了。”

吕斌乃是正黄旗包衣出身,嫡妻曹氏,正是奉圣夫人之女,曹寅的嫡亲妹妹。

化干戈为玉帛?康熙猛然愣住。

荣妃和王贵人诬告五公主一事,他原以为不过是妇人争风吃醋,专趁老十四生病的时候,给德妃找麻烦罢了。虽然心思不纯,但也就是小打小闹,且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可如今想来,十四刚在江南给了曹寅脸色瞧,后脚王氏就跳出来为难德妃。这二者之间若有关联,干系可就大了。

康熙不由沉了脸色,拨弄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飞快地思索。

胤祚就着一道片得薄薄的红姜羊脸,下百合海棠羹吃得痛快,心底大惑不解。老八一向滑不溜手,又与大阿哥关系紧密。他竟然会对十四施以援手?辞了康熙出来,他就赶紧往内宅请安,把这事告诉了绣瑜。

“曹寅是太子的人。借敌人之花献佛,好一招‘借力打力’。本宫还不得不承他这个情了。”绣瑜剥着葵花籽儿投喂瑚图玲阿。胤祚欺负妹妹,一进来就拢了那小碟子在身前,占为己有。

竹月捧了水盆上来,在一旁笑道:“大爷好兵刃,太子好金玉。三爷好书,五爷好饮,七爷好茶;都是有迹可循的。这八爷的情,可难还。还得娘娘拿个主意才行。”

胤祚冲竹月比了个拇指:“额娘真会调理人,姑姑微言大义。那我好什么呢?”

瑚图玲阿抢不着葵花籽儿,扮个鬼脸道:“你就好吃!瞧瞧人家八哥!”

胤祚不以为耻,反而报复性地吃光了所有葵花籽儿。

众人不由暗笑。绣瑜净了手,一指点在女儿额上:“真真是小孩子。岂不闻‘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世上哪有一味付出,不求索取的人呢?八阿哥不好细物,但是其城府志向,只怕不在你们大哥之下。”

胤祚一惊,不待细问,已经听她吩咐道:“回去七月殿选就要给老八指婚,叫良贵人也跟着瞧瞧吧。”

京里来的太医总归是有些本事的,虽然十四阿哥身上的疱疹从颜色到数量都异于常人,但是宫里的事有几件一清二白的?治好了天花,皇上和德主子的赏赐还会少吗?

盛夏七月,圣驾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紫禁城。胤禛躲懒在家,不过几天功夫,就被皇帝拎出来。

“广西知府年遐龄叩问皇阿玛圣安,奏请朝廷表彰六月洪泽湖抗汛一事中,牺牲的当地绿营军官并民间义士共四十二人。望皇阿玛恩准。”

胤禛跪在乾清宫东暖阁炕边的脚踏上,给康熙读着上书房近期批文。他念了小半个时辰,康熙只顾拨弄着手上的一把玉石棋子儿闭目养神,听到这儿才回头问:“这折子怎么送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