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顾朝晖虽然不是朝廷命官,却是个天下闻名的豪商,西出塞北,东至海岛,到处都有他的商号。用泼天富贵已不足以形容他,总之他走在街上若是被泥土脏了靴子,甚至会毫不在意的用几万两的银票去擦,从这方面来看,他已经达到了视钱财如粪土的境界。
而赵如是的父亲赵阔就是喜欢他这个境界,要知他虽然贵为三品兵部左侍郎,却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呆了十年了,要想走上通天大道更进一步,说不得只能用钱去铺路,故而这顾朝晖虽是个胡人混血,到了他眼中,却比潘安宋玉更讨人喜欢。
于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赵如是就此嫁给了顾朝晖做正室。
作为一个端庄贤淑,四德兼备的大家闺秀,赵如是早就做好了准备要逆来顺受。无论未来夫婿是人还是鸡还是鸡蛋,她觉得她都能守好本分,做一个上下称道的大妇。
“……但妾爱他,从揭下红盖头的那一刻起便爱他。”赵如是说到这里,眼泪潸潸落下,“因为爱他,便希望他也爱我……可是已经两年了,妾终于发现,像妾这样长相平凡的女人,他根本就看不上。不提那宠妾莲莲,就是家里的侍婢,也个个娇媚如花,比我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妾争不来,只能恨,恨苍天没给我生一张漂亮的脸,妾好想换一张脸,比那莲莲更美的脸!”
“那就换一张吧。”花艳骨吹开杯中茶叶,浅啜一口,淡淡的说。
赵如是的哭声戛然而止,颇有些不可思议的抬起头看她。
花艳骨放下茶盏,起身离去,就在赵如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以及应该做什么的时候,花艳骨已经去而复返,手中捧着三只木盒,人未至,木盒的檀香味便已扑面而来,将小小静室熏染的如佛如檀。
三只木盒一字排开,花艳骨面容庄重,双手合十念念有词一番,才缓缓揭开第一只木盒。
“啊!”已是满腹好奇的赵如是凑近一看,惊的魂飞魄散,惨叫一声,坐倒在地,手中青瓷碗落在地上,姜汤洒的到处都是。
木盒之中,赫然是一张美人皮,眉目如画,含笑如生。
“你,你想干什么?”赵如是骇然的看着花艳骨,仿佛她下一刻便会化为择人而噬的妖怪。
“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你想干什么。”花艳骨跪坐在木盒后,微笑着看她,梨涡浅浅,甚为可爱,“重新介绍一下,小女子花艳骨,家住沉香溪畔,为红药堂老板,于行医针灸之道一窍不通,唯有一技压身,是为画皮。”
画皮师!
这个只在折子戏和传奇故事里出现的名字敲在赵如是的心头。
传奇小说中,画皮师们总是背着一只翠竹筐,行走于群山列坟之中,那竹筐中叠着一层一层的檀木盒,盒中是一张一张人皮,皮相万千,有前朝妖妃,当朝名妓,亦有弱冠少年,风流名士。
而折子戏中,檀板轻响,浅吟低唱。演绎出一个又一个传奇故事,最有名的便要数那一折《玉台春》,故事中丑若无盐的女子与一名年轻的画皮师相爱,后来那女子入宫,因样貌丑陋,百般不顺,画皮师便为她施展妙手,给她换上了一张倾国倾城的皮相,借此,那女子一飞冲天,当上了皇后,且一世专宠,风光无限。
“你是……画皮师?”赵如是定定的看着花艳骨,看起来呼吸困难,仿佛她一句话便能判她生死。
“是。”花艳骨勾唇一笑,“小女子,是一名画皮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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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换得美郎君
“请姑娘助我!”赵如是跪在地上,膝行至花艳骨面前,拽着她的袖子,如同溺水之人抱住了一段浮木,便再也不肯放手。
花艳骨微微一笑,将剩下的两只檀木盒顺序揭开。
第一张美人皮,是名小家碧玉,虽非绝色,但也清如莲蕊。
第二张美人皮,是名美艳佳人,娇丽欲滴,宛若洛阳牡丹。
而当第三只盒子揭开时,便硬生生的将这两张美人皮比的暗淡无光。
“真美……”赵如是发出一声惊叹,目光落在第三只盒子里,痴痴的再也移不开眼去,就像珍宝铺中的女子一眼相中了心爱的凤簪。
花艳骨看了她一眼,把前两只盒子盖了起来,将那第三只盒子推到赵如是膝前,窗外桃花摇摇曳曳,光影交织,落进窗内,在地上投射出斑驳的树影。
那光影之中,一张艳若桃李的美人皮静静的躺在檀木盒中,旁边铺满各种特制香料,保其千年不朽,那美人嘴角点着一颗美人痣,笑容妖媚,宛若隐于画卷中的花妖狐魅。
“妾身就要这个。”赵如是凝视着它,仿佛被它蛊惑般,喃喃低语。
“可以。”花艳骨斜睨了那张魅惑动人的美人皮一眼,随口道,“前朝名将孔元房中侍妾,姓不可考,有一小名红绡。人无完人,这皮相虽好,平生却不如意……”
“没关系。”赵如是打断道,她捧着檀木盒,瞳中灼灼是火,笑的像着了魔似的,“她是她,妾身是妾身……只要换了她的皮,妾身一定过的比她好!妾能比过莲莲的,妾能得到幸福,妾一定会得到顾郎的……”
“但愿如此。”花艳骨端起身旁青瓷红梅茶盏,凝视着赵如是,说,“一千两。何日凑齐,何日再来。”
端茶,送客。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花艳骨又过起了无所事事的日子,一脸昏昏欲睡,终日不是在院子里午睡,便是搜罗各种点心吃食,外人看罢,皆摇头叹其不务正业。
他们不懂,她只是挑客人而已。
每一个画皮师都一样,吃的精细,穿的精致,对自己和客人,都挑剔的很。
直到半个月过去,赵如是的身影再度出现在红药堂中,花艳骨才将那双慵慵懒懒的眼睁开,仿佛从假寐中醒了过来。
“这里是五百两。”赵如是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白纱后的脸又憔悴了一些,但脸颊上尽染病态殷红,一边说,一边虔诚地捧着一把银票递向花艳骨,“是妾典卖嫁妆和首饰所得。”
“五百两?”花艳骨并未伸手去接,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夫人,这儿可不是善堂。艳骨愿意接夫人这趟生意,自然是因为怜惜夫人身世。可说到底,艳骨只是个手艺人,既然是个手艺人,就要吃饭,买衣,租房……所以还是请夫人付清余下那五百两吧。”
赵如是呐呐看她,艰难道:“可否先欠着……”
“我说过的话,每个字都算数。”花艳骨阖目啜茶,“一千两。何日凑齐,何日再来……这话我不会说第三次。”
酣红之色浮上赵如是的脸颊,她抱紧自己,指甲几乎要抓进肉里去。
见她杵在原地不走,花艳骨缓缓睁开眼,手中茶盏便要推向她,行送客之礼。
“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