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诺千金重(1 / 2)

时近三更,冬夜的严寒如同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透过身上的战袄,一丝丝的渗入身体,试图将所有的热气都驱赶出去。

然而,这并不是于禁感到战栗的原因,带给他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的,是他在深夜的某一刻,看到的景象。

最初,只是一点火星在黑暗深处炸开,转瞬即逝,快的几乎让人以为看到了幻觉,但一直全神贯注的于禁很清楚,那不是错觉。

仿佛种子破土一般,那点火星转眼间便绽放成了一朵小花。随即,火花开始扩散,一圈圈漾开,仿佛水面上的波纹,然后,这些波纹变得薄厚不一,凌乱开来。下一刻,却又是象被什么东西所吸引,猛的汇聚在了一起,形成了一根巨大的光柱,径直向东南延伸开来。

这才是于禁战栗感的源头。

看到这景象的第一时间,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之中,公子……得手了。

营内爆发出的,震天般的喊杀声,更是成为了明证。若非公子已然得手,纵使被发现了,又怎么会掀起如此规模的动乱?

即便远在半山,无法分辨出喊杀声的具体内容,但于禁还是清晰的感受到了西凉军的情绪。

那是一种夹杂了恐惧、焦虑,以及愤怒的情绪!

于禁很肯定,此刻,只消他手上有数百精兵可用,也不用多做布置,一个全军突击的命令便足矣,全胜可期!这支由数千西凉精锐组成的军队就算不全军覆没,也得损失过半,彻底失去战斗力。

一人之力,竟至于斯!于禁何幸,得以亲眼见证之!

震撼过后,涌起的是担忧,那是对王羽安危的牵挂。

到底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随着时间的推移,西凉军已经从最初的混乱无序中恢复过来。秩序恢复的同时,也有了明确的追击方向,众寡悬殊之下,就算公子本事再高,也无法确保无虞。

若是在今日之前,于禁肯定不会这么关注自家公子,但见识过了王羽的手段魄力之后,他已经将王羽视为了未来的希望。

所谓私兵,其实是从春秋战国时代的门客衍化而来,当日信陵君窃符救赵,为他奔走的侯赢、朱亥,都是门客。其前途命运,与所在国家只有间接关系,与主君才息息相关。所以,当年的朱、侯二人在信陵君违背魏王旨意时,依然死心塌地誓死相随。

这就是门客的忠义。

以门客自居的于禁,时常会对主家的前途感到忧虑。

家主王匡为人磊落,忠君守义,然而,却不通权谋之道。如今,乱世的征兆已经很明显了,这么一个老好人,有可能拼搏出一片天地吗?

于禁很怀疑。

当初大将军何进派出去招兵的府掾,远不止一两个,光泰山郡就有两人,一个是王匡,另一个则是济北相鲍信。

后者如今拥兵近万,在兖州混得风声水起,地位权势远在王匡之上。于禁时常会设想,如果当年他跟着鲍信,现在会怎样?

按说他受了王家的供养,就不应该有别的心思,但王家的前景实在黯淡。王匡不擅权谋,好歹还能算是个仁厚之主,对于没太大野心的于禁来说,倒也值得尽宾主之谊。

王匡后继无人,这才是致命伤。

王匡早年无后,老来得子,全家上下都是爱若珍宝,宠溺异常。长于深宅妇人之手,十五岁之前连王家大门都没出过,最夸张的是,他十岁才断奶!

人之初生,都差不多,培养方式很大程度决定了人的性格,王家那种方式养出来的孩子,会是个英雄才见鬼了呢。

于禁的失望,便源自于此。

其实不单是他,王家兵当中,原来也颇有些有本事的,山东多豪杰,泰山最无双,这话自不是空口白话说出来的。

但时至今日,那些人都已经纷纷散去,剩下的,泰半都是些只想着拿饷吃粮的。

于禁只是没有野心,而非自甘堕落,又怎会甘于如此?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主家如果太不堪,他自家的性命也是堪忧,于禁怎么可能一点其他想法都没有?

然而,就在几个时辰前,他的想法改变了。

原因自然是王羽。

孤身入敌营,视千军于无物,取上将首级如囊中之物!单是这份气魄,就堪称盖世无双了。

其本领手段更是无比惊人!

于禁坚信,手下若是有这么一群斥候,哪怕每个人的水平只有王羽的一半,或许一两成就够了。从今往后,都只有他偷袭别人的份儿,谁想偷袭他,绝对比登天还难。

这不就是稳立于不败之地的意思么?

于禁对王家的信心,骤然高涨。

若不是王羽行事太过霸气,他拼死也要把这位未来之星给劝回去。只可惜,他终究还是没能劝得动这位性情大变的公子,只能满怀焦虑的向敌营眺望。

然而,黑暗中舞动着的,却只有风吹树摇,云聚云散,不见那个豪气干云的身影。

如今,形势的走向越发的离奇,也愈发的凶险,于禁却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第一次,他对自己的武艺低微,感到了焦虑。他手握刀柄,惶急走来走去,恨不得拼命冲下去,哪怕拼了自己的命,也要帮公子杀出条血路来。

实际上,这种时候,武艺再高也没用,黑暗中,火光里,不知多少人在穿梭往来,连敌我都未必辨识得清楚,还谈什么帮忙助战?

“轰!”

正焦急间,一声巨响,寨墙坍塌,然后,于禁再次听到了自家公子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