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介推是熟人,压根不必特意上前来打寒暄。顾邵对着的,显然是周介推旁边的邹县令。毕竟这回也是因他之故怠慢了人家,顾邵不得不客气一点。
可说了两句话之后,顾邵便发现,这位新来的邹知县对他的态度好像不大对劲儿啊。
不管他问什么,那位邹知县都答得很小心,仿佛他是什么可怕的人一样。顾邵也不想人家刚来就对他有什么偏见,所以同邹县令说话的时候,顾邵便更细心了几分,尽力让邹知县知道,自己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
和善是和善了,邹知县迫于压力,只好耐着性子一句一句地回着顾邵。不过他仍在心里暗暗的给自己敲响了警钟。这位顾通判,不仅做人厉害,说话也是滴水不漏。
看来是个笑面虎不假了。
在邹知县这里,顾邵必定是得碰上一个软钉子了。周介推是一路跟着过来的,大概也猜到了邹知县的意思。
他只看了两天的热闹便也看不成了,得出发回京。
淮安府这边不管是查案还是赈灾的事都已经结束得差不多了,周介推准备了一日过后,便与顾邵和晋安先生辞行。他行程赶得急,顾邵几个也没留人,反正以后回京城还能再见的,也不必多也不必多做什么样子。
待周介推走之后的大半个月里头,整个淮安府的新上任官吏也全都到齐了。
顾邵看着重新修缮的官舍,想到了自己头一回给圣上写的信。虽说这回重修官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那封信,可既然修整了,便说明圣上还是记挂着他们的。圣上如此为了他们着想,他这个御定的淮安府通判,自然得做出一番实绩来才行。
另一边,周介推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也总算是赶到了京城里头。
回京之前,周介推已经猜到了这回京城肯定会热热闹闹、有的折腾。不说其他,单就是吏部考课改制的问题,便要在不少人头上动刀。涉及自身利益之事,这闹腾的动静必然不会小。
事实也一如周介推想得那样,京城里头如今是不大安定,尤其是朝廷那边,更是吵翻了天。
不过让周介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们吵的竟然不为吏部的考课改制,而是因为一封信引发的是否派人出海一事。
周介推听了这消息之后立刻派人前去打听。好在这事儿好打听,没花多久的功夫便打听了出来,原来是因为户部钱大人半个月之前收到了一封来信,信上说,东南海上有一物为红薯,产量极高,极易成活,且随处皆可种植。听说那信上面还画了图,另说了大概去哪儿可以寻到这样一个宝贝。
只是吧,这事怎么听怎么扯,都是没有所谓的消息,周介推难以想象朝廷那帮人竟然会为了这么一封信争到现在。他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属下的话,多问了一句:“那信是谁送来的?”
“听说是淮安府的顾通判。”
周介推嘴角一抽:“难怪呢。”
也就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了。
第169章 回京述职
这信若是旁人寄过来的,钱尚书保不齐看也不会看。即便是看了,也未必会把这件事当做一回事,反而会觉得是旁人忽悠他——可问题是,这信是顾邵送来的。
因有互市和崔镇一事在前,顾邵在钱尚书这儿一直是个极靠谱的人,虽然这回他送来的信看起来并不是很靠谱,但钱尚书仍然愿意给顾邵留点信任。
他将信留在身边琢磨了两天,后来又吩咐属下去寻了些有南下经商经历的船户,向他们打听打听是否看过此物。打听了数百来人,终于在一人口中听到了类似的消息。
虽然仅有一人,可钱尚书也放心了,起码他能确定顾邵没有骗他。带着这封信还有找来的那个船户,钱尚书直接将消息递到圣上跟前。
圣上这阵子也是闲着,毕竟忙的都是其他人,事情都交给别人做了,他这边自然就空闲了许多。恰好在这个时候,钱尚书找过来了,皇上只看了一下这封信,立马拍板:“去,如此利国利民的宝物,一定要替朕寻过来。”
皇上一直以千古明君来要求自身,贤德么,皇上扪心自问自己也有了,只是政绩上没有做出什么惊人的成就,若是真有这样一个宝贝,让大齐上下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那他真的是个千古名君了。莫说先王,就是往前数十代,上百代,也未必能有哪个皇帝能有如此功绩。
为了自己千古明君的宏伟大志,皇上必须要将这叫什么红薯的东西弄到手。更兼此事是他的状元郎呈上来的,皇上便越发地深信不疑了。
钱尚书听了皇上的话,心里并没有多高兴。只因他知道,这事只怕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如今皇上虽同意了,可底下的大臣却肯定会质疑的。
莫说底下的大臣了,就连他一开始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不也是满心质疑吗?果不其然,事情传出去没多久,朝中便有人议论开了,都觉得这事是个无稽之谈。有人甚至直接在朝上弹劾起了钱尚书,说他妖言惑众。等知道这封信是顾邵写了之后,又转而弹劾起了顾邵,甚至连与顾邵关系不错的郑尚书也一道弹劾了。
郑尚书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他们折腾。
“如此荒谬之事,怎能轻信?可笑郑尚书不仅轻信了,还将这消息带给圣上,撺掇圣上派人出海,究竟是何居心?”
钱尚书瞧了一眼指着他鼻子骂的小官儿,心中满是鄙夷,若不是当着圣上的面不好发火,他真想冲出来骂他一句:你懂个屁。
整天就知道吃饱了饭乱喷人,也不想想他吃饭的钱还是他们户部发的呢。要是大齐百姓出不饱肚子,那就交不了多少税钱,要是户部收不到钱,他们还吃个屁!
可问题是吃屁的可不止一个两个,安稳日子过多了,这些人对出海做事没有什么好印象:“海上凶险,说不得就是有去无回,如今大齐的百姓又不是没有粮食吃,做什么要去海上冒险?”
钱尚书实在忍不住了:“朝廷不是每日给你发米么,怎么陈大人家里还月月都去米铺买上等的好米?照陈大人你方才说的,朝廷给你发的吃的你还惦记外头的,是不是也在剁了自己的手啊?”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陈大人被怼得脸色通红。
“怎么不能?放到别人身上就是闲着没事儿故意寻死,放在你身上就理所应当了?”
好在还有别人立马替陈大人迎难而上,辩解道:“话不是这么说,陈大人买米毫无风险,可这出海却是个赔钱买卖,先不说造船的事儿,若是出海的人折损了,这人命的官司得放在谁身上?放钱尚书您身上?还是放圣上身上?钱尚书你鼓动圣上造船出海,分明是陷圣上于不义!”
“这话说得再对不过了,况且还有一件钱尚书都没说清楚,这红薯一事是顾大人道听途说,那个船户也只是一面之词,除了他旁人也都没有听说过,这事情本来就不靠谱,如此劳心劳力地去寻,未免太傻了些。”
“另外,那红薯既然是如此高产之物,海外之国怎会轻易让别人得了去,这说是出海寻宝,到时候可千万别宝贝没寻到,结果反弄了一身骚。”
“万一别国因为这件事记恨上了咱们大齐,带兵前来犯我大齐又该如何?”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是不赞成出海这件事。
被骂得是钱尚书,可生气的却是圣上。
不说他对状元郎的偏爱,单就提出海寻找红薯这件事,皇上觉得这事儿没什么好纠结的,分明是为了惠及民生之事,怎么就让他们这么纠结了?为了百姓,即便麻烦了些,损耗多了些,可这又算的了什么?便是没有找到这产量高的红薯,可若是找到了别的作物带回来,那也是于百姓有利之事。
这些人,理由一堆,可却没有一个是真正替百姓着想。
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不用说,肯定是朝廷给的俸禄给多了!
下面的人喷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殿内的气氛不对劲。他们喷了半天,自己不觉得,可周围有些人已经暗暗跟他们离得远远的了,躲着他们就跟躲瘟疫似的。而最不对劲的,就是跟前的圣上。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