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邵知道自己要说些好话哄圣上开心,可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应道:“方才便过来了,本来要过来给圣上讲经的。”
提到这个,皇上又是一肚子的气:“朕知道!本来是高高兴兴地等着你呢,谁晓得那混账东西这么没眼色,带着几个人过来惹朕生气,唉,真是晦气!”一整日的好心情都被折腾没了。
顾邵走近了一步,状似无意地问道:“尚书大人说了什么,惹得圣上这般动怒?”
“还不是钱的事情!”圣上捶了一下桌子,一脸怒容,“整天缺钱缺钱,缺钱那是朕的错吗?还不是他么户部的人不中用!铜矿就那么多,见天儿地在开采,总有被采尽的时候,到时候要怎么办,朕还能给他们变出铜矿来不成?都是没用的废物,只会叫朕生气!”
麻烦事儿一堆又一堆,却从来没告诉他能有什么解决的法子。身为朝廷命官,不给皇上分忧,还算什么官,干脆乞骸致仕算了!
顾邵想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原来是这事,微臣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话落,皇上耳朵一动,诡异地盯着顾邵看。这状元郎果然是年纪小,不知道轻重缓急,这等大事还不算了不得,那在他看来什么是了不得?
顾邵见圣上不信,又道:“不如圣上听我细细说来?”
皇上犹豫了一下,随即指了指身边的位子。
毕竟已经说过那么多的故事了,顾邵知道圣上不喜欢太过拘束太过客套,便随了他的心意坐下。整了整衣裳,顾邵这才迎着圣上的面,缓缓说道:“上古时,先民习惯以物易物。其后交易日渐频繁,才有了钱。”
这东西圣上听说得少,见顾邵提起来了,也生了一点兴趣,等着下文。
“一开始的钱,或是贝类,或是布帛,这些所谓的钱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即在当时异常珍贵;直到后来,百姓学会采矿,学会铸造,而贝类已经没有多少价值了,布帛也不再稀有,这才有了如今的钱币。所充钱者,在于一个贵字。”
皇上听着,只觉得新奇:“那你是说如今的铜钱贱了?”
“亦可以这般说。”顾邵解释道,“民越富,交易往来越频繁,产生的财富便越多。可如今铜钱面额太小,已经没办法赶上民间的交易往来,这才有了如今户部的难题。”
顾邵顿了一下,皇上示意道:“继续说。”
顾邵又道:“先前臣在镇江府的时候,身边的寻常百姓有用铜钱的,亦有用银子的。等到了京城之后,臣瞧着用银子交易的人越发多了起来。说来不怕皇上笑话,会试之前,京中有好几个赌坊开了盘,里头下注的,许多都是真金白银。”
民间用钱的人不在少数,不过用银的人也不少,不过,百姓虽用银,可朝廷征收的赋税却都是用钱,朝廷有钱法,却从未有人提到银法,也从未公开承认过钱银兼用。
“百姓买寻常货物用钱,因为铜钱面额小,交易起来也便利;不过若是遇上大宗的买卖,那多半是要用金银了,因为金银较之铜钱贵。一两银,可抵成百上千的铜钱。贸易越多,民间越富,所需钱也越多,可如今铜矿不足,铜钱较之于金银又贱一等,然朝廷除了铜钱外并无他币,所以才会有钱荒一事。”
皇上听着竟然不觉得点头。
顾邵说完,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归根究底,还是因为如今圣上御下有方,以至于四海升平,民享安乐,大宗的商贸往来不曾断绝,是以这钱荒也就越发厉害。民越富,才会越缺钱。缺钱是一桩大事,却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儿。民生凋敝的时候,哪儿来的钱荒呢?”
皇上本来因为那不中用的户部尚书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如今听了顾邵的话,忽然间豁然开朗了起来?
“说得好!”皇上抚掌。
如今的钱荒,必定都是因为大齐民富力强,都是因为他治国有方?这么一想,皇上觉得自己瞬间痛快了,连再想到户部尚书,都没有一开始的怒火了。
等看到顾邵,皇上觉得又欣慰又有些激动。皇上没什么大志向,对于顾邵这个状元郎,喜爱归喜爱,却没有多高的期待,顶多指望着他给自己多说些故事。可如今猛然间叫皇上发现,他的状元郎才是有大智慧的人,甚至比朝廷那些大官儿还要厉害,这怎么能叫圣上不激动!
“朕没想到,状元郎对竟然钱财一事颇有见地。”
顾邵略显心虚,毕竟他这些见地,着实不够看,估摸着也就纸上谈兵的本事了。
一时又听皇上问道:“那你觉得那褚币,是否可行?”
方才户部尚书在他跟前说得天花乱坠的,让皇上听着都有些心动了,毕竟那褚币听起来,确实方便又不耗本钱。
顾邵沉默了一下,道:“行用钞法,并不是一件易事,单是准备金一项便足以让户部费神。”
他说这个,皇上也听不懂,不过他越想越觉得他有本事,越想越觉得顾邵应当是能解决这些难事儿的,一想到户部那些不顶用的废物,皇上猛地拍了大腿:“不如朕安排你去户部如何?”
顾邵:“……!!!”
皇上却跃跃欲试:“要不直接任个户部侍郎?”
反正他觉得可行!
突如其来的一句,叫顾邵彻底惊住了。他当然不可能行下的,这事如何能应下?好说歹说,愣是让皇上打消了这个念头。若真依照皇上的意思来,将他从翰林院弄去户部,还挂着一个户部侍郎的名头,可想而知会在朝中引起多大的波澜。外头本来就在传他深受皇上喜爱,若是这时候再弄了这么一出,那他就真成了活靶子了。
才多大的年纪啊,他哪儿敢当侍郎?
顾邵自以为劝服了皇上之后,赶忙先讲了一个故事给皇上听,让皇上忘记这件事。皇上见顾邵态度这般的坚决,也就没有再提这件事了,转而安静地听着故事。
不过,皇上心中却越发觉得顾邵有本事了。有本事的人不好寻,有本事且又这般谦虚的人,更加不好寻。虽然状元郎不想要去户部,但是钱荒的事情还得解决,他也自有别的办法,让状元郎掺和到这件事里来。
总而言之,他一定要让户部那些废物,见识到状元郎的厉害!
皇上想得理所当然,能耐嘛,自然需得显露出来,藏在心里别人如何能知道?
从太极殿离开之后,顾邵长舒了一口气。这一回,总算是有惊无险的度过了。
小夏公公亲自送顾邵出去的,顾邵看着他,总感觉小夏公公比平时看着更客气了些。似乎也不是顾邵的错觉,送出了太极殿之后,小夏公公还引着顾邵走过了长长的一条宫道,期间嘴里的话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等送走了顾邵之后,小夏公公还站在原地站着看了许久了。
这可是朝中新秀,前途无量啊,他想。
小夏公公琢磨了一路了,等再回去的时候,发现殿内又来了一人。也不知道今儿究竟是什么日子,寻常都没有多少人来,如今一来便一起来,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听着动静,里头的那位似乎还是长公主。
这般小夏公公就没进去了,只在外头守着。里头的声音间或传来,不过多是皇上的,听那声音,似乎对长公主的表现也有些不乐意。小夏公公一边发愣,一边任由那些声音传到自己耳朵里,左耳进,右耳出。
“不是都跟你说了嘛,人家顾状元已经有未婚妻了?这事还是你做得不地道,想要朕赐婚,都没提前告诉朕他已经有未婚妻了,若不是朕聪明,早被你坑了!”
“什么?你怎么能有这样的念头?你以为人家顾状元是什么,随便你摆弄指使?人家想跟谁成亲就跟谁成亲,朕干嘛要强做婚配,白白惹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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