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换件衣服。”
大热天的,呆在这儿快一个时辰,她贴身的衣服都已经汗得透湿。
“啊。”
顾琢斋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问得唐突,赶紧收回目光。刚刚明若柳起身的一瞬间,他竟然体味到当年太液池旁,汉成帝见赵飞燕恍若仙去时的慌张。
明若柳走后,顾琢斋快步走到栏边,吹着凉风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
非礼勿视,非礼勿言。他今日不知犯了什么毛病,处处多有失礼。
五日后就是为程安亭践行的日子,顾琢斋放工后与明若柳一起出城,往孟家走去。明若柳没怎么和人打过交道,此次得人邀请赴宴,十分新鲜,一路便上兴高采烈。
顾琢斋手里提着一堆明若柳送给樵青的玩意儿,已经习惯了她滔滔不绝的话。
“对了,你怎么不去参加乡试?”明若柳说得兴起,一时话不过脑。她说完想起顾家的情况,立即捂住嘴向顾琢斋道歉。
“对不起。”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这张嘴啊!
“没关系。”顾琢斋倒是不甚介意。
读书人,自然梦想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
顾琢斋嘴上说着没关系,脸上却有着掩不住的落寞。
明若柳赶紧安慰他:“不能做官,也没什么不好的。我看那些写诗作文的人,做了官也不见有多快活。”
“那些文人雅士,进朝入仕就想着放归山野,在田间隐居又觉得怀才不遇,还不如就像你一样做个画师,是不是?”
“走吧。”顾琢斋勉强一笑,只是催明若柳快点动身。
他不甘,不甘十年苦读终成空,不甘满腔才情付东流。
不想明若柳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你不同意吗?”她在他身后追问。
“在我集芳堂做一辈子画师,我保你此生衣食无虞,再不用为生计奔波烦忧,你说好不好?”
顾琢斋停步转身,无奈至极。
“明姑娘,你又在说傻话了。”
“我没说傻话,我是认真的!”
明若柳愤而不平。她来报恩,为的就是让顾琢斋安稳度过此生。
面前的姑娘表情严肃,似是当真想养他下半辈子。
难道她是认真的?顾琢斋莫名感到阵慌乱。
初见那日,明若柳在自己家说的那些匪夷所思的话,他嗤之以鼻。可今日她这几句类似的话,却是让他惭愧不已。
他飘零于世,难承此情,愧受情深。
“明姑娘,我一生所求,从来都不是安稳度日,锦衣玉食。我想要用我一身才学济国□□,想要用一腔热血投身社稷。”
“这是我不可能实现的抱负,也是我最想实现的抱负。”
顾琢斋这番话不禁让明若柳想起江焕当年意气风发的神气。
江焕当年何尝不是尽忠尽职,为国效力。可到头来,换得了什么?不过是换来自己死后身败名裂,而他以为会绵延万世的前朝,在他死后五十年就崩坍待尽。
江焕万箭穿心的场景犹在眼前,明若柳脸色难看的很。
“你九死不悔,此朝就能永固?”她语气冷然。
什么江山风雨,什么百姓黎民,通通不过是过眼云烟。既然万事皆如浮云苍狗,还不如逍遥一世,求得此生完满。
“我不同意。”顾琢斋正色反驳。
太多人一生都在乞食过活中挣扎,如何让自己活下去,这个从未困扰过明若柳的问题,才是他们最大的困难。
人之一生,无论是繁花锦簇或贱如蝼蚁,总归是由生到死。但能否过得得完满平和,虽有天定,亦靠人为。
总有人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两人们面对面站在路中,谁也不能说服谁。
“顾兄!明姑娘!”
程安亭策马而来,适时打破了两人微妙的僵持。他翻身下马,看到顾琢斋和明若柳脸上的表情都十分严肃,还以为他们在吵架。
“顾兄,我们去老师家吃饭,不是去交功课,你这么正经做什么?难道是怕背不出书,被老师打手心?”
明若柳想着顾琢斋被打手心的样子,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真的被打过手心吗?”明若柳忍不住问程安亭。
“当然!”提起当年一起读书的事,程安亭眉飞色舞。
三人一起往孟家走去,顾琢斋听着好友不住地向明若柳说自己幼时的糗事,虽然无奈,也还是由得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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