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节(2 / 2)

因此佟彤今天虽然出乎意料,但也没吓得掉了魂。

她很诚恳地问乾隆:

“祖宗……”

“叫皇上!”

“哦哦,皇上,”她无所谓,“我有一件事始终不明白,今日有幸见您龙颜,正好一并请教一下,还请皇上不吝赐教。”

反正古装戏也看得多了,创作层也去得多了,她比较放得开,拍龙屁拍得极其顺手。

乾隆果然龙颜大悦,好像忘了她是一直跟他对着干的小“逆贼”,指着那个雕工精美的凳子,说:“坐坐,赐座。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佟彤:“您怎么就这么喜欢往书画文物上题字盖章呢?”

这不仅是她心中的未解之谜,更是全国各地、不同时代的艺术工作者的集体心声。

乾隆收集了一辈子艺术品,这个问题大概从年轻时就有人问他了。他怡然自得地笑笑,说:“这个问题还用问么! 难道不是那些书画器物因着有朕的官方盖章,在市场上身价百倍,还省了你们鉴定的工夫呢!”

佟彤:“哦,子明卷。”

其实乾隆“官方盖章”也有不少失误的时候,“子明卷”就是其中之一。

乾隆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词夺理:“干什么都得有个容错率。朕题了那么多书画,打眼了几次,也属正常嘛。”

大概是觉得这说辞有点太不要脸,他撂下笔,断然又补充:“朕自己收藏的物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佟彤:“可是其他藏家也没像您这样啊。他们都致力于保存艺术品的原样,印章题跋都添得很小心,生怕喧宾夺主。您想没想过,如果您从民间收来了某件名家大作,却发现上头已经盖满了后人的大红印,跟原版天壤之别,您也心塞不是?黄台之瓜不堪摘,将心比心,您也得为我们这些逛博物馆的后人想想啊。

“再说,您这一番操作下来,把人家原来创作者苦心经营的意境全毁了,创作层里的思维碎片全扭曲了,书不是本来的书,画不是本来的画。也许是能拍出个稍微高点的价格,但这幅作品在后人眼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从本质上来说,还是毁东西啊。”

她这“逆耳忠言”篇幅有点太长,乾隆听着听着就不高兴了,眉头皱成一团。

“那又如何,朕的文治武功难道不是更重要,朕在历史中的地位难道不是更耀眼?”

他巴不得后人看到什么文物,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艺术价值和历史传承,而是乾隆皇帝那威震宇宙的大名呢。

佟彤不明白了:“那您为什么在《子明卷》后头写了句什么,‘以后展玩亦不复题跋矣’,这说话还算数吗?”

乾隆年迈之时,不知怎的生出些后悔之情,给自己立了g,说以后再也不乱涂乱画了。

如今这个g被佟彤搬了出来,面前的乾隆居然有一瞬间的脸红。

他嘴硬:“朕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忽然格外有瘾,你管得着吗?”

这个思维碎片捏合出的“下辈子”乾隆,跟他的原版上辈子还是有细微差距的。他虽然满口自称“朕”,可吵了这么半天,还没命人把她“拖出去斩了”,已经说明他多少接受了点现代思维的洗礼,知道现在并非大清时节。

佟彤觉得自己在跟他鸡同鸭讲。这时候墙边开了一扇不存在的门,和珅进来了。

“哎呀,皇上,”他一进来就冲着乾隆请安,用那种奸臣进谗言的口气说,“您怎么在这儿跟人辩上了!有些人啊,她朽木不可雕,您没必要跟她一般见识……”

和珅把门随意一拉,小房间忽然空间扩展,门外多出了一个精致的小花园。

花园尽头是一排翠竹。透过竹林,传来一阵阵遥远的哀怨的琴声。

“佟姑娘这边请,”和珅满意地看她露出惊讶的神色,朝花园一指,“皇上命那姓赵的请姑娘来画里做客,不是来听你说教的——其实呢,我们是来邀请你的。有件事,姑娘可能感兴趣……”

佟彤心里确实吃惊,因为到现在为止,事情完全是按照希孟的预感走的。

她笑道:“想让我像施一鸣、马老师那样加入破坏文物的阵营啊?您倒是选个别人啊,我是在故宫修文物的,合同一签好几年,我怎么能跟我的工作对着干呢?”

和珅眯着眼,看着她,摇了摇头。

他的确长着一副让人无条件相信的面孔。他这副表情,对着任何人一摇头,都能让对方产生一瞬间的怀疑:“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他没接佟彤的话茬,而是直截了当地说:“上次匆匆一见面,未能和姑娘尽兴相谈,实属遗憾。但和某若没看错的话,姑娘……是不是跟某些书画……有种超越友情的的关系?”

佟彤:“?!”

这是谁在文物世界里大喇叭广播的?

不过估计上次和珅现身,差点把她绑架走,希孟抢先出手把她拐走的时候,他或许就看出端倪了。毕竟物件和人类之间的关系一般也就是淡淡之交,没那么情深义重。若是换了赵老师、小忽雷他们,也未必会如此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将佟彤当众拖走。

佟彤大大咧咧承认:“咋地了,组个队乐呵乐呵,玩点刺激的呗,你们还管啊?”

她尽量淡化“谈恋爱”的严肃性,希望让和老板明白,他就是在没事找事。

也就是希孟不在场,否则听到她这么一副无所谓的语气,配上个始乱终弃的表情,又得气三天。

和珅一愣,大概没想到她这么渣。

但是都把人花大力气请来了,该走的剧本还是要走。他胸有成竹地一笑,用一种特别以理服人的态度说:“和某当然是衷心祝愿了。但是……哎,大家物种不同,生物钟也不一样,也许几年里尚能琴瑟和鸣,但十几年后呢?几十年后呢?佟姑娘想必也不愿意面对,红颜弹指老,芳华转瞬消,他却还是风华依旧,两位终究渐行渐远,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他的语气无比遗憾,听得让人悲从中来,好像情感电台主持人。

佟彤听得心烦意乱,随手薅路边的小花,没好气地说:“挺好啊,对象永远是小鲜肉,那样我不是赚了?”

虽然心里也讨厌这个画面,平时不愿意多想。

和珅:“更糟糕的是,人寿终有尽,肉身凡胎终究会回归黄土,再坚固的情感也会分崩离析。你无知无觉,但你不知道,在今后的多少年里,他将在黑暗中徘徊、哀恸、怀念,但是等不回远去的爱人……”

佟彤甩下几朵小花,拂袖而走。

“您这么阴阳怪气的可就没意思了啊,什么狗屁天长地久,我们现代人才不在乎呢。给人洗脑之前也不知道先做做功课,与时俱进一下,还守着您那套大清思维是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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