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对那位公子也欣赏有加,但最多不过把他当成一个萍水相逢、共度几十年美好时光的朋友。对我们书房里几床琴来说,人琴相恋是绝然超乎想象之事。我劝过,说人族韶华易逝,又自诩高贵,而物件终究是物件,纵然寿至千年,最终早晚逃不过蒙尘腐朽的命运。两者原本毫无共通之处,她如此自作多情,岂非可笑?
“但灵玑不听。她那时也有几百岁了,却幼稚得像个人族的小孩。她说公子也是爱她的,他们已通过乐声互诉衷肠,约定生死相随——公子吩咐家人,等他死后,要将灵玑烧掉陪葬。”
佟彤开始还把这故事当聊斋听,忽然听到破琴先生话锋一转,气氛变成了恐怖片。
“等等——”她心惊胆战地说,“这不是什么爱情故事吧!分明是那公子一厢情愿,就跟……就跟烧《富春山居图》的那个姓吴的一样,只是自私而已!他一点没考虑过灵玑的想法!他跟灵玑姑娘商量过吗?……”
破琴苦笑:“这怎么商量啊?不过听灵玑的口气,她也是愿意的……后来那公子始终未能得到施展抱负的机会,家道中落,不幸英年早逝。他的家人并没有依言烧掉灵玑,而是把她卖掉还债了。
“我也随另一个爱琴之人远走,就此没了灵玑的消息。直到一百多年后,才辗转从别处听到,灵玑姑娘在新家住了不过两三年,忽然木质开裂,七弦尽断,光泽全失,怎么修也无法回复原状,竟而成了废料一段,后来被人拿去斫成了家具,就此香消玉殒……唉,要说那藏家也是斫琴高手,精通保养之道,不可能几年时间就让灵玑损坏至此……
“大家都推测,是她自己心存死志,决意追随公子,这才突然自损到如此地步。唉!其实她比我的年纪还小些,又是出自名家之手,若心无旁骛,保养得当,活上千年之寿,不成问题。可惜啊……
破琴先生翻来覆去地捏着手里那根烟,长吁短叹,怀念那个早已逝去的同类。
佟彤陷入长长的沉默。
她想起那个狂风暴雨的创作层,以及里面那悄悄生长的一堆温馨的零碎。
若非娇娇和破琴今日提醒,她从来没想过,若是物件儿有了感情,心痛到极致时,是真会碎的。
还以为他只是玩个新鲜呢……
有些人……哦不,有些画,真是五行缺刺激,怎么作死怎么来!
佟彤马上坐稳了自己的立场,朝娇娇、破琴左右一拱手,不假思索地说:“多谢提点。我今天就找个理由跟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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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文物人人有责。她个人的情情爱爱跟大宝贝儿的安全相比,那简直是微乎其微,不值一提。
趁着还没玩儿大,佟彤捧着手机,开始构思分手理由。
刚打出一个开头:“亲爱的,有件事和你商量……”
又觉得不妥,一个字一个字的删了。
拖延症在这时候不请自来,她看到微博里有新消息,毫不犹豫地点开来看。
某个粉丝妹子兴奋地艾特她:“前几天偶遇童童和男友了!小哥哥比较低调不能多说,只能说三次元比视频里还帅!我朋友都不相信居然是素人!微博上果然藏龙卧虎呀!”
是“表白”那天偶遇的那个司仪粉丝。这张合影她捂了好久,想必是终于忍不住po了出来。虽然是夜景、高糊,里面的希孟还正在转头,只留一个风骚的虚幻轮廓,但还是能看出眼角带笑,风华绝代。
粉丝比较害羞,只是在自己的页面上艾特了佟彤,评论里几个亲友跟着兴奋磕颜。
大概是希望佟彤翻牌,把这张照片转到她主页上。
如果是半个小时之前,佟彤毫不犹豫就转了,就当粉丝福利。
但是现在,她定定看着照片上那个糊成一团的剪影,总觉得有点不真实。
她最终还是没理会这条微博,回到微信,继续打字。
“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手里嗖的一凉,手机不翼而飞。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还在专心往下看,不小心研究了几秒钟自己的掌纹。
这才想起来抬头。
希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地扣住她手腕,脸色甩得不遮不掩,就差头顶长出个火山口,炸他个天花乱坠。
“跟谁分手啊?”他把她从软沙发里拔出来,眯着眼,一脸怒气地质问,“理由说出来我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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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就不明白了。当初刚见到他的时候,明明是个清冷俊逸的翩翩美少年,胸中的仙气儿仿佛吐一口少一口,舍不得多跟凡人说一句话,看她的眼神不是嫌弃就是视若无物,反正充满了物种隔离的气息。
怎么切开来才发现,这人整个就一火`药桶,也许是几百年来恃美行凶惯了,稍微不顺意他就“宝宝不开心”,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她觉得自己闯祸了,一边支吾,一边朝旁边娇娇、破琴投去求助的眼神——
沙发空了。这两位道德模范标兵,此时正站在零食架旁,若无其事地商量:“饼干没了,再开一罐新的吧?……”
娇娇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朝希孟这里连连偷瞟。
破琴先生摇着手里的烟,对月而叹:“哎,今儿月圆,怀念个老朋友而已……我出去借个打火机……”
这队友卖得真迅速!
佟彤只好投降,乖乖被他拉出门,扣在那堵他即兴而绘的粉墙上。
几个月过去,按理说那些颜料都是普通材质,此时应该早就褪色掉渣了;可也许是他的手上自带幻术,那颜色依然崭新,好像还滴着淋漓的墨水。
民宿里开着暖气,一室如春;一出门,外头寒意袭人。佟彤身上一哆嗦,整个人清醒了三分。
“那个画儿和那个琴,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希孟不依不饶地问她,一边问还一边从她衣兜里掏出围巾,慢条斯理地给她围上,系了个很有美感的小蝴蝶结。
佟彤莫名其妙腿脚发虚,觉得嘴硬不如坦白。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啦。破琴先生给我讲了几百年前他一个朋友的故事……跨物种的恋爱有风险,我因为担心你,一时冲动,觉得还是不该拿你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她果断地把娇娇和破琴给卖了,把自己洗得白白的。
不过说着说着她就有点鼻头酸,真情流露地握住他几根手指,裹在围巾里攥了攥。
“你以前怎么没告诉过我,物件儿动真情也是要命的?早知那么危险,我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