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先生只得主持起复局来,连连咳嗽,且咳且看着四只交叠的手掌。两只手滑了下去,留给江先生一个清晰的牵手。江先生别过头去,问:“是娘子最先知道这个圆信的?”
“是,”程素素回忆道,“打京城回来,王嘉文的妹子约我去的,当时,她将圆信夸得很好。看到了真人,听他讲经,就觉得不对。这么个美貌的和尚,怎么会默默无闻?还到了铜佛寺这样的小庙挂单?都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若真是如此,这和尚既有城府,又有功利心……”
“不算大毛病,”江先生点评道,“得道高僧太少,即使是得道高僧,也有弘法的念头。”
“嗯,”犹豫了一下,程素素道,“我留意了,小娘子们对这和尚青眼有加。这不对,在我身边的小娘子,都是什么出身?能被她们看上的,出身不差,差了养不出叫士绅家小娘子喜欢的气度。要说一个两个看走眼,就好粗鲁那一口,不至于都是交口称赞。”
谢麟道:“两条合在一起,就可疑了。除非是释祖一般……”
江先生道:“释祖也是王子出身。好,到此为止,圆信不是大善就是大恶了,咱们先说恶的吧。善的,不过是一代宗师,开山立派,咱们都看走了眼。”
程素素道:“他讲得粗浅,却动人心,我听他的故事,总觉得这个人像是随时都会暴起。近来不老实的光头,我只知道弥勒教,再看圆信,越看越不对。就请谢先生去看一看。”
谢麟道:“我与他说了不少,当时不大看得上他,半瓶酸醋,还有野心,不定在什么时候就折了。后来他告发逃妾的事,可见满心是俗念,没有佛心,就略留意了一下。他信徒滚雪球一样的变多,我就算放开了贪墨受贿,都没有铜佛寺的庙产多。咳咳,就与先生商议了。”
江先生道:“在下仔细看了铜佛寺,担心它成了隐患,僧尼不耕不织,又广受香烟,于国家赋税不利。”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说得差不多了,谢麟道:“高小郎怎么看?”
笔尖在纸上顿出一个大墨点来,高据道:“额……学生、学生以为,使君与先生说的都对,僧道势大的危害,先贤多有论及。还以为娘子说弥勒教,有些危言耸听,是大惊小怪了。最不解是圆信为何离开铜佛寺,更不解他为何要走。他……讲的故事,很能煽动人,这就有些怪了。学生也以为,此人恐怕没那么良善。”
程素素道:“我想了很久,极力说服自己,圆信没有恶意,只是看透世情,游戏人间,事了拂衣去。如果不是这样,他就是个反贼苗子。”
江先生说:“现在人平空不见了,他离好人越来越远啦。东翁、娘子,他是好人,不碍咱们什么事。要是恶人,万一哪一天作了恶,追究到在邬州的行踪,恐怕面上要不好。要真是教匪……”
谢麟愤怒之意已褪,点头道:“复局是为了以后行事,不是为了与圆信怄气。一条一条说下来,都是咱们的猜测,当时立时动手,不占理。往后再遇到有疑虑的事,一是要盯紧,不可让鱼溜了,二是做好套好,找好由头,好直接下手。”
江先生也缓过气来,自己有些不甘心,还要安抚谢麟,怕他太过不甘心影响判断:“复局一回,咱们行事并没有不合常理之处,也不是没有戒心,记住教训就是了。明天一早,在下就去找河东县,催他出个海捕文书。”
谢麟道:“就是这样,明天有劳先生与河东县交涉啦。”
江先生谨慎地道:“就怕他再平空出现,讲什么神仙故事……”
“抓!”谢麟毫不犹豫地说。
江先生补充道:“再消失。”
“盯死了!”谢麟发了狠。
江先生道:“只怕河东县做不到,此事请东翁交给在下来做。”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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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江先生亲自去了河东县衙。
邹县令这官儿做得倒霉极了,每每有事,都落到他头上。见到江先生,没开口,嘴先瘪了:“先生,我好苦哇!”
江先生对河东县建议道:“大令还是快些出个海捕文书的好!走失了人口,发现及时,总比什么都不知道,不晓得这妖僧在哪里犯案被翻出来好搪塞。这又是个有名的和尚,愚夫愚妇不得深浅为他所惑,万一闹出什么民变来,就更糟糕啦!”
邹县令道:“不错。是这样。”
“且慢,要有苦主的。”
邹县令听他说得也是有理,匆忙照他说的做了,又随他去见谢麟。请府衙也帮忙发个文书,怀抱侥幸心理,希望真能捉到圆信。
谢麟与江先生却不肯如此乐观,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圆信再出现时,一定是带来坏消息的。
此时,圆信已离邬州两百里,与另一拨光头接上了头。
看到圆信,来人笑开了:“圆信师兄。”
“教主呢?”
“在里面,就等师兄了。”
此时的圆信,眉眼间凌厉之色比在邬州时更浓,举步往走,被来人伸手一拦,笑嘻嘻地问:“圆信师兄,您这带的是什么人呐?”
圆信冷冷地道:“我的人。”
“不是咱不通融,教主他老人家那里,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您说是吧?人留这儿,我给您看着,您出来了,原模原样还给您,可好?”
圆信定定地看着他,对方笑得脸都僵了,圆信才回头吩咐:“在这里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