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先将我们商定的结果,公布出去,找人将鸣金村的那些沙土全部挖开,挖到的尸体直接烧了,还有,询问清楚,看看是谁离开了,他们可能去了哪里,将人找到后,要仔细询问清楚他们见了什么人,又和什么人接触频繁,那些人全部都要隔离观察。”
苏梁浅手揉了揉额,置身其中,她越来越明白,为什么上辈子,这场疫病,会死那么多人。
这其中,不单单有死于疫病的人,还有因流血事件而丧命的,或许更多的,是无辜被传染而不自知的。
沙洲县的县官黑着脸,“如此兴师动众,必然会惊动百姓。”
苏梁浅没有很快回答,在房间里踱步,夜傅铭道:“泗水不比其他地方,临近西晋,西晋去年刚好发生了一场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蝗虫之灾,对北齐正是虎视眈眈的时候,要被他们知道,泗水发生了疫病,恐怕会兴兵,到时恐内忧外患啊。”
夜傅铭一贯舒朗的眉目皱着,忧心极了,他缓缓起身,走到皱着眉头的苏梁浅面前,眼中流泻出关心又心疼的情绪,劝着建议道:“此事事关重大,还是禀告父皇,由他做决定。”
夜傅铭轻轻的声音温柔,言语间,都是在为苏梁浅考虑着想。
苏梁浅只看了夜傅铭一眼,并没有回答,就转过身去。
苏梁浅当然知道,自己要做的这个决定,牵一发而动全身,受影响的,并非只有泗水而已,所以她才需要思量。
苏梁浅绕过人群,走到一侧的窗口,那窗户,刚好就对着被封锁在里面的几个村子。
乡下人穷,屋子里都舍不得点灯,更不要说是廊下了,所以目光所及,也就只有她命人点上的点点星光,其他一片漆黑。
苏梁浅看着天地间的黑色,脑海里想着的却是那些百姓明明麻木却依旧期盼的求生欲。
议事厅内,许是大家不想打扰苏梁浅,都没有说话,静悄悄的,那种静,让人心情发慌。
季无羡朝着苏梁浅走了过来,他也没有说话,就看着苏梁浅,她微闭着眼,扶在窗棂的手都握成了拳,显然是在纠结,又过了片刻,苏梁浅握成拳的手在敞开的窗户拍了拍,大声道:“不行!”
这样良久的沉默后,她这声不行,让屋子里的众人,都反应不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事。
苏梁浅转过身,看着还站着的夜傅铭,用更坚定的口吻回绝道:“不行,从泗水到京城,再从京城到泗水,来往最少要七天的时间。疫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造成那么多人的死亡被感染,就是因为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多一天,就会多更多的百姓被感染,还有更多的人死去,我们能等得起,泗水还有其他州县的百姓却等不起,你们先执行,我会告知皇上的!”
“我们和西晋,就和那几个村的百姓与我们一样,不过是一墙之隔,纸包不住火,一旦疫情爆发,西晋他们不会不知道,如果他们有那个心思,这场战役避不可免,我们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疫情控制住,同时也做好应对他们的准备!”
这事确实很大,她纠结拿不定主意,作用北齐江山的皇帝顾虑只会更多,到时候找大臣各种商议,估计就是等上十天,都未必会有结果。
她以百姓为先,尚且如此纠结,就算是有结果,以苏梁浅对庆帝目前所知事情的了解,估计也是和自己相左的决定,如了胡伟等人的愿,如果是那样的话,说还不如不说。
胡伟当初将百姓全部困在村庄,是为私心,但阴差阳错的,却是做了好事,若非他设了禁令,门墙内那些得了疫病的,甚至是已经死去的人四处乱走,恐怕现在疫病早已到处蔓延爆发了。
众人见苏梁浅就这样将这么大的事定了,都大感意外,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苏梁浅背靠着门窗,身姿笔直,面上的坚定之色未减,没有半分慌张,也没有忐忑,镇定的叫人心安。
不过是短短一天的接触,众人在不知不觉间意识到了一点,苏梁浅有超越她年龄的让人心安的气质,他们在面对她的时候,不知不觉就会忽略掉她只是个十四岁少女的事实。
苏梁浅话还没说完,“从明天开始,原先设的关卡,加强管理,重重盘查,所有不明身份的人,都要扣住。关闭城门,挨家挨户搜查登记,同时,城中除了粮油米菜能日常必需的店铺,其他胭脂水粉首饰珠钗还有赌坊花楼等人聚集的地方,一律关闭,城中百姓不得外出,城外百姓不得入城,所有人无事不得出门,闭门十四日,若是有要买米粮油者,需要官府开证明,或者你们找人统一送到家里。”
苏梁浅的话,又是让众人一惊,季无羡看着苏梁浅沉着脸的凝重神色,“这会不会太草木皆兵了?所有店门关闭,对那些开店的人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事关自身利益,他们未必会配合。”
季家的生意遍布天下,季无羡虽然还没接管季家,但身在季家,他当然知道,这样做造成的损失,对很多人来说,那个店是一家的生活来源,这是很难执行的。
“是人都怕死,就是要草木皆兵,只有他们知道这个中的厉害,为了保护自己,才会约束自己和家人,不会乱走。”这就是苏梁浅的目的。
虽然上辈子,她不像现在这样,置身其中,目睹这场完全不逊色战争的灾难,但那四万人的数字,苏梁浅每每单想,都觉得触目惊心,心中难安。
“至于损失,当然会有损失,所以并不是所有州县都需要如此,只是和这几个村庄比较近的几座城,而且这只是暂时的,最长不会超过一个月,但如果继续拖下去,人传人,谁也不知道这场疫病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且还可能会危及他们的家人妻儿,你们在执行的时候,将这个中的厉害,与他们说清楚,我相信绝大多数的人,就算我们不要求,他们也会自动将门关了,至于米粮店铺,你们要教他们做好预防,相关的防护,一定要做好,不然,若是士兵和得疫病者接触感染不知,比一般的百姓危害更大。”
苏梁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口干舌燥的,都有些喉咙冒火,秋灵及时送了杯茶水上前,苏梁浅接过全喝了,喉咙舒适了许多。
“还有,和被困在里面的村民一样,实行奖惩制,若是包庇得疫病的,全家都得充军,成功举报一个从那里面村庄逃出来的,赏银十两,发烧者,赏银二两,城中肯定有被感染的人,你们要做好安置的准备,具体的施行,你们结合当地的实际情况,若有拿不定主意的,可以来找我。等事情结束后,有功者,我会在疫病结束后,在皇上面前美言的。”
话说到这里,众人没再继续多久,各自散去。
“大人,我们这,人手怕是不够,尤其是大夫。”
刘华原先是打算,向其他几个县的县官借人的,但是现在,恐怕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人手不够,但就他们目前的这些人,做这些事,肯定不够。
“我知道。他们若是发现有疫病的,应该也会集中收容,到时候或送到这附近,或在自己的县城统一收容,他们若送过来,自然会让大夫跟着过来,若是在别处,你们也将病情不严重的人送去,或者,到时候看情况,直接问他们征用大夫。”
鸣金村是源头,要想遏制住疫症,肯定是要从源头解决的。
刘华又说了些事,这才离开。
刘华这一离开,剩下的相关负责人直接离开,屋子里除了苏梁浅,就只剩下夜傅铭季无羡还有萧凭望王承辉几个人,以及丫鬟秋灵。
苏梁浅刚刚思路清晰的说了那么多,这会脑子却有些微疼,像是有些被糊住似的,看到一脸柔色的夜傅铭,头疼的更厉害了,这种痛还伴随着从心底里涌出的恶心。
苏梁浅见他没走,还靠近自己,开口道:“七皇子,太子那边,就麻烦你了。”
虽是拜托的话,苏梁浅的眼神却冰冷,凉凉的没有温度,昏暗的光线中,那眼中似有又似乎是虚无的嫌弃,成功让夜傅铭止住了脚步。
夜傅铭心中大恼,他很想质问苏梁浅,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让她对自己的成见这么大,处处针对。
冲动之下,这样的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在看到季无羡等人时,又吞回了肚子。
太子虽对苏倾楣有意,但苏倾楣和他并无太大的关系,太子一党的人更担心美色至上太子因为此事乱来,所以并没有人告诉他苏倾楣在京城惹出的事。
苏倾楣的事,太子和苏克明不知情,夜傅铭却是在苏梁浅动身前就得知了,但是皇上却迟迟没有对外公布解除他和苏倾楣的婚事,夜傅铭心里是不解又不安的。
当初在萧家,他英雄救美,一方面是出于萧家势力的衡量,另外也是苏倾楣,她在京城颇得善名才名,是不少男子及家中长辈属意欣赏的对象,且她本人也是聪慧伶俐,没想到竟是个这样事事处处拖他后腿的蠢货。
本来,夜傅铭对苏倾楣就已经不满,因为是侧妃不是正妃,所以一直克制着这样的念头,但这段时间,苏克明的嘴脸,还有苏倾楣一次次办的已经让圣心不悦的事,夜傅铭已经控制不住自己这样的念头了。
尤其是今日,在见识了苏梁浅的手段后,那哪里是困于后宅的女子会有的谋略,就是他都未可及,这样的对比下,就算只是将苏倾楣娶回王府当摆设,夜傅铭都觉得厌恶,接受不了。
庆帝没有对外解除婚约的缘由,夜傅铭并不知道,但他直觉得这事和苏梁浅脱不了干系,尤其被她用那种冷冰冰却夹杂着厌恶情绪的眼神看着的时候。
他没有忘记,当初他和苏倾楣之所以成事,就是苏梁浅一手撮合的。
夜傅铭不但疑惑自己和苏倾楣的婚事为什么没对外解除,他更加不解,苏梁浅对他的针对敌视。
比起疑惑,还有更深的恼火恼怒。
苏梁浅无视掉夜傅铭的这种不满,继续道:“关于疫区百姓的安置,还有其他州县的决策,你都一并告诉他,他若是有反对的,你也告诉他,既然他不想管,所有的事情,就都由我全权负责,他也不要再过问。”
夜傅铭一改超脱的仿佛没有脾气的淡然,用能够听出情绪波动的声音道:“你自己去说清楚,不是更好?”
苏梁浅挑眉笑道:“你看到了,我很忙,根本没空。”
苏梁浅见夜傅铭不应,将目光投向王承辉,王承辉会意,站了出来,“行行行,我知道了,我和七皇子一起去,你放心,我一定替你将事情和我表哥解释清楚。”
王承辉脸色依旧发白,那种透明的泛白。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离开这里,换个地方调整下情绪,让自己适应下,不然的话,王承辉真担心自己撑不下去。
太——太恶心了。
尸体恶心,苏梁浅更是,变态的让他接受无能。
王承辉人精似的,自是看出苏梁浅对夜傅铭的不喜,她就是想打发他走,不想和他在一块。
王承辉说着,搂着夜傅铭,哥俩好似的走了。
萧凭望目送他们离开,走至苏梁浅的面前,“我这次带了七十多人出来,我等愿听从大人差遣。”
苏梁浅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萧凭望主动请缨,苏梁浅自然不会拒绝,她点了点头道:“嗯,那就和泗水的将士一样,三倍的例银,由公中来出,若是出事,五百两的赔偿,还有,他日事情结束,我会记萧家一功的。”
萧凭望拱了拱手,“百姓无辜,这都是我该做的。”
苏梁浅嗯了声,“这几日,一直赶路,你也累了,早点休息,未来还有硬仗要打,一定要保证充足的睡眠,照顾好自己。”
萧凭望本想拒绝,听了苏梁浅后面的话,拱了拱手退了出去,回自己的房间。
“苏妹妹,你何必淌这趟浑水。”
季无羡看着眉眼难掩疲倦的苏梁浅,有些心疼的叹息。
“不是我要趟这趟浑水,而是皇上让我来的,行了,你不用担心,情况或许没那么糟糕,我做这些,只是为了将无辜百姓的死亡降到最低。”
苏梁浅想了想,还是忍着暂时没有将地动之事告诉季无羡。
季无羡本来还想要说什么的,见苏梁浅一脸疲惫的样,又止住了,只拍了拍她的肩道:“你这样真是让人心疼,真希望能让你依靠的肩膀,快点到。”
苏梁浅不明所以,想问季无羡什么意思,季无羡手放在背后,已经出了门,苏梁浅没再追问,看了秋灵一眼,“你和我回屋,我有事要交代你。”
她离京前,外祖母给了她外祖父旧部的联系方式和书信,苏梁浅需要他们的支援,同时也为西晋之事做准备。
西晋啊,这也是她此行的目的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