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梁浅往前走了两步,秋灵已经抢在她的前面,正欲一探是什么事,一直追赶着苏泽恺马车的萧燕停了下来,发出一声意外的尖叫,“凭望,你怎么来了?”
苏梁浅一听是萧凭望,也颇感意外,继续往前,就见苏老夫人的马车前,立着一修长挺拔的身姿,身着墨黑色的长衫,眉目端庄,一身的英气正气,磊落光明,不是萧凭望又是谁?
上过战场,或者说整日在军营呆着的,十有八九都爱深色,耐脏,同时,有血也看不出来。
萧凭望躬身,拱了拱手,苏老夫人和苏泽恺都已经掀开了车帘。
“凭望听说老夫人和表弟要离开京城去青州,特代表萧家来送,京城此去青州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这是我们萧家的一点心意。”
萧凭望话落,身后跟随着的小厮,小跑着上前,将一个包袱,递给了从苏老夫人马车下去的连嬷嬷。
苏老夫人并没有下马车,只看着萧凭望,眉眼满意,又有几分因萧家而迁怒的责怪,却还是微微点头道:“你有心了。”
是你,而不是你们,其实在场的都清楚,萧镇海不在家,萧燕和萧夫人闹成这样,她怎么可能还会准备东西送苏老夫人他们,这其实是萧凭望自己的意思,全的是萧家和苏家两家的颜面。
苏老夫人和萧凭望就寒暄了几句,很快道:“你去看看恺儿。”
提起苏泽恺,苏老夫人看萧凭望的神色,都善意温和了些。
作为苏泽恺的亲生父亲,苏克明倒是来了,但不要说最基本的叮嘱关切了,就是看都没看他一眼,还有苏倾楣,还是苏泽恺的亲妹妹,也是一起长大的,送都不来送。
虽然苏家和萧家生出了间隙,但萧凭望的这份心,苏老夫人心里却是接受且感激的。
她想着,这对现在的苏泽恺来说,也是弥足珍贵的温情。
萧燕一直站在苏泽恺马车处,见萧凭望走过来,朝他走去,“凭望。”
她啜泣着,声音哽咽,萧凭望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姑母,一切不好的,都会过去的。”
萧燕点了点头,看着从她身边经过,走向苏泽恺的萧凭望,因受关怀而滋生出的委屈上涌,一下哭的更加悲痛伤心,她边哭边擦着眼泪,跟在萧凭望的身后,走向苏泽恺的马车。
苏泽恺所在马车的车帘,已经挂了上去,苏泽恺看着向他走近的萧凭望,大刀阔步的,行走间,有种说不出的意气风发,一颗心,充斥着嫉恨,又酸酸的,那种酸楚,让他就算是强克制着,还是红了眼圈。
萧凭望几步就走到了苏泽恺面前,他就站在马车边,和苏泽恺面对面的,“从你受伤,我就想去看看你,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去了青州,京城的这些,就是过去了,这里也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那些不愉快的过往,你就当没发生过,到那边后,好好听苏老夫人的话,不要再赌博了,也不要再与那些不知上进的人结交,重新开始,至于姑母这里,我会照顾的,你不用担心。”
萧凭望的口气,少有的温和,也十分的中肯,自苏泽恺记事以来,他的这个二表哥,还从来没这般和他说过话。
对苏泽恺这种一心想往爬的人来说,萧凭望这种少年英才,自然是他羡慕嫉妒的对象,甚至是仰慕,不过萧凭望常年不在京城,并不是擅长言谈之人,而且性情秉直,他对苏泽恺以往的做派,并不是很喜欢,所以两人并不亲近,苏泽恺也一直觉得他是靠萧镇海才有今日。
最让苏泽恺不喜的,还是萧凭望身上那种磊落的君子气质,每每看着,只让人觉得望尘莫及,更加心生自卑。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因此,萧燕的一对儿女,和萧凭望,都不怎么处得来,倒是和萧有望更亲近些。
苏泽恺认真想了下,这好像是萧凭望一口气对他说话最多的一次,他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苏泽恺听着这样的话,再看萧凭望那不似掺假的关切,竟有种想哭的冲动。
“二表哥是来笑话我的吗?京城之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这辈子,我就只能蜗居青州那个小地方,没有出头之日。”
“笑话你?你有什么可笑话的?京城繁华富庶,歌舞升平,可这天下,并不太平,断腿断脚的人比比皆是,比你想象的多,你只是断了条腿,有人伺候,衣食无忧,比太多的人幸运。京城未必好,青州也未必不好,你在青州过的如何,是可以自行选择决定的。”
萧凭望有感而发,相当诚恳。
苏泽恺盯着他看了半晌,愤恨道:“表哥你仕途风顺,前途光明,又怎么会明白我的心情和处境?我这里有句话提醒二表哥,提防大表哥。”
萧凭望面露疑惑之色,正要问苏泽恺这话是什么意思,苏泽恺已经命人放下了帘子。
苏梁浅站在一旁,看了眼萧凭望,目光落在被放下后垂动的帘上,面上也有震惊之色。
上辈子,萧凭望是在萧家如日中天,自己前途一片光明时,突然暴毙身亡,外面说是旧疾复发,但据苏梁浅的了解,萧凭望虽然受了不少的伤,但绝不至于那么严重,苏泽恺这话,肯定不是无缘无故说的,难道萧凭望上辈子的死和萧有望有关?
苏梁浅记得,萧凭望死后,萧家人并没有追究,如果真是萧有望做的,也就能说得通了。
萧燕则是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扯着嗓子训斥苏泽恺,“恺儿,你胡说什么?”
苏泽恺没有回应,萧凭望看了眼面露慌张之色的萧燕,如果不是她这样的反应,他都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幻听。
苏梁浅目送着马车离开,秋灵凑到她身前道:“小姐,我跟上去送送。”
秋灵和苏梁浅一样,都不相信,苏倾楣会不出现。
苏梁浅点点头,道:“去吧。”
萧燕不舍苏泽恺,明明身上痛的要命,还是执着的跟在他的马车后,哭着喊着,想来是这样的分别之痛,让她都有些后悔自己最初的决定了。
马车离开,偏门这边的小院,空荡了许多。
萧凭望扭头,看了苏梁浅一眼,朝着她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苏梁浅微勾了勾唇,微笑回应,短暂的眼神交流后,萧凭望离开。
苏梁浅看着萧凭望离去的背影,越发觉得惋惜,萧凭望人品端正,品行高洁,还如此细腻,铮铮男儿又会疼人,单从个人条件客观来评价,沈琦善未必配得上他,是沈琦善无福。
萧凭望前脚离开,苏克明去而复返,他四处环顾了一圈,见只剩下苏梁浅,绷着脸有些着急的问道:“萧凭望呢?”
苏克明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从下人口中得知萧凭望来了。
苏梁浅看着苏克明,只觉得那张刻薄的脸,满是功利,苏梁浅勾着唇道:“已经走了。”
“走了?”
苏克明声音尖锐,面露懊恼,苏梁浅啧啧了两声,笑意更深,“父亲既想要孝子之名,就该像夫人那样,哭着追到大门,让所有人都看到,祖母都还没走呢,您就急着离开,没想到萧凭望会来吧,后悔了吧?他前脚刚走,您应该能追的伤。”
苏梁浅看了眼偏门的方向,苏克明愤愤的剜了她一眼,疾步追了上去,苏梁浅继续火上浇油提醒道:“父亲没亲自送祖母大哥离开,却因为萧凭望去而复返,您觉得这事要传出去,萧凭望会如何想?外人会怎么想?”
苏克明都到门口了,闻言,脚步顿住,回过头来,“苏梁浅!”
苏梁浅莞尔,笑容越发的灿烂,“我只是提醒父亲,若是追上萧凭望,定要好好解释,不要让他误会了。”
苏梁浅看着气的脸红脖子粗的苏克明,“父亲可要我帮衬?”
“不用!”
苏克明咬牙切齿,放在门上的手,那手劲看着大的,似乎要在上面抠出个洞来。
苏克明连着去了萧家几日没讨好,萧凭望上门,他哪里会错过这样的机会?
让苏梁浅帮忙?她不给他添乱就不错了,她要愿意帮忙,他何至于看萧家的脸色?
苏克明越想越气愤,追萧凭望去了。
马车出了偏门,就是一条巷子,出了巷子,就是大马路,往青州去的方向,是要从苏府的大门前经过的。
巷子并不很宽,刚好够一辆马车经过,马车走的不快,苏府甚至有些慢,萧燕由方嬷嬷搀着,堪堪能追得上,秋灵更是游刃有余。
“老夫人,大少爷,等等!”
马车在从苏府大门前经过的时候,一道尖锐急促的叫唤声,从苏府传了出来,这声音,对萧燕等人来说,均不陌生,正是一直伺候苏倾楣最得她倚赖看重的李嬷嬷。
众人循声望去,先是看到李嬷嬷,在她身后,苏倾楣很快出现,由丫鬟搀扶着,苏倾楣的身后,还有两个丫鬟,抬着个不大不小的箱子。
马车在李嬷嬷第一声叫唤后没停,苏倾楣大叫了声,“祖母,兄长!”前面苏老夫人的马车,才缓缓停下。
苏倾楣很快出了府,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淡粉色的罗裙,那粉的颜色,极淡极淡,接近白色,腰间配着玉带勾勒的腰身,盈盈不足一握,那张消瘦了不少的脸,下巴尖尖,明眸楚楚,当真是可怜的惹人怜爱极了。
秋灵见她这样子,露出了了然又嫌恶的神情。
李嬷嬷见马车停下了,调转方向,走到苏倾楣的另外一侧,搀扶着她一起,下了苏府的台阶,到了马车前。
苏倾楣走的不快,似被人拖着的一般,仿佛生病了似的。
“幸好赶上了。”
苏倾楣站在马车前,长长的吐了口气。
“孙女儿知道祖母心疼孙女儿,但祖母回去青州,孙女身子就是再不适,哪怕是爬不起来,也该相送。孙女儿从下人处得知祖母已经动身了,怕赶不上,直接就来此处了。”
苏倾楣解释了半天,却不知,自己此举,更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马车是停下了,但是苏老夫人所在的马车,就连车帘都没掀开。
“老夫人。”连嬷嬷轻叫了声。
马车内,苏老夫人坐着,听着苏倾楣不同于以往的柔弱声音,仿佛风一吹就能倒的虚弱,皱着的眉,透着几分不耐,“这又是要作什么幺蛾子!”
她到底是顾虑苏家和苏倾楣的颜面,刻意压低了声音。
苏倾楣是什么人,苏老夫人心知肚明,她这时候选择这个地方出现,苏老夫人哪里会不知道她的居心和算盘,这是拿她做筏子呢。
苏倾楣见没人出声,心中尴尬又恼火,继续道:“这是孙女儿给祖母还有兄长备下的,是孙女儿的一点心意,孙女儿现在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还请祖母兄长不要嫌弃。”
苏倾楣说着,她身后站着的两个人,直接将箱子抬上了苏老夫人的马车。
苏倾楣让人搀扶着,到了苏老夫人的马车前,然后跪下,“楣儿感谢祖母这些年来的悉心教导。”
苏倾楣说着,头贴地,叩了三个响头,有眼泪流了出来。
苏老夫人在听到第一个响头声的时候,就掀开了侧边的车帘,见苏倾楣在马车前,连着叩头,红着的眼,泪汪汪的,在不知情的人看来,不知是怎样的孝心。
苏老夫人眉头拧的更厉害,脸上也是气恼的表情。
“小姐,您身体不适,不能太过伤心了。”
李嬷嬷站在苏倾楣的身侧,神色关心,小声劝道。
苏倾楣一下哭的更伤心了,肩膀一抽一抽的,哽咽着道:“祖母这么多年,在府里一直好好的,现在说走就走,祖母,您为什么要走啊?楣儿舍不得您啊!”
秋灵看着来往不停往这边聚集的人群,娇俏的小脸,是显见的不快。
苏倾楣这话,字字句句,分明都是对苏梁浅的针对。
“说的是啊,苏老夫人来京城有七八年了,没听说过要走啊,怎么说走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