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节一过,正月再也没有什么大事,除了填仓那日热闹了一次之外,北京城就重新恢复了宁静。不过正月过后,春意便逐渐笼上北京,四周的山头都开始涌现翠色,夏灵瞬练字时偶尔向外瞥一眼,就能看到极远处茶叶尖似的被雾笼罩的苍翠远山。
夏灵瞬写着写着也不由开起了小差,望着奶灰色的云朵出神。
孙帆原本在一旁给她讲写字时撇捺之间的要领,回过头忽然看到她在那里撑着下巴看向窗外走神,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见她吃痛的样子,这才道:“给你讲了这么多有用的,看你这样,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夏灵瞬吐吐舌头,道:“都说‘冬眠春困、秋乏夏累’,阴雨天就更是走神入睡的好时候了,师父也要多多体谅我才是。”
孙帆被她的话逗笑,抬手捋了好久的胡子才将笑容压了下去,努力露出一副刻板的表情,道:“哪儿来的胡话?我怎么没听过?”
夏灵瞬理不直气也壮,道:“现在我说过了,师父不就是听过了嘛。”
师徒之间算是开了个小玩笑,夏灵瞬也不再走神,按照孙帆所教的耐心写了几张大字,让孙帆细细品评。
叶小姨拿着一个苍翠色的花瓶进来,里面正插着一枝白玉兰,虽说没什么多余的装饰,但这一枝花便足以点缀这素净的花瓶,也让夏灵瞬更加有了春天的感觉。
孙帆却瞪大了眼睛,道:“你你你你、你这花哪儿来的?”
叶小姨好像不明白孙帆吹胡子瞪眼的原因,只是理所当然道:“买的啊,怎么了?巷子口有卖花儿的,买两枝装点家里不好吗?”她说完还笑眯眯地看向夏灵瞬,道:“我们团姐儿看了这些雅致的花花草草,习字也必然更加进步。”
“这、这一枝花的价钱够买许多墨锭与宣纸了。”
“那是因为那个臭卖墨的卖你的都是次品!大惊小怪——”叶小姨将花瓶放在桌上,道:“反正我已经买了,爱砸爱扔随你去!”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了。
夏灵瞬和孙帆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问道:“师父,这花……?”
孙帆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只能痛定思痛,道:“你就着这花写一首沈启南的《题玉兰》吧。”
夏灵瞬憋着笑,这才提起笔在纸上写下《题玉兰》一诗。
“翠条多力引风长,点破银花玉雪香。韵友自知人意好,隔帘轻解白霓裳。”
孙帆告诉她,练习书法时,越简单的字越难写,因为笔画数少,很难安排字的结构布局,所以习字时最难的就是“一”、“人”等字。
等她写完了,孙帆拿起那张纸仔细品鉴了一番,这才道:“这个‘人’字算是有了几分精神,徒弟,你要记着,先将横竖撇捺点写好了、写规整了,再在其中灌注自己的气韵,才能写出独具一格的味道。”
夏灵瞬笑嘻嘻地应了一声,门忽然被人推开,孙舒端着食盘进来,上面盛着果子与茶水,他见师徒二人都盯着自己,讷讷道:“爹,表姐,娘叫我将这些吃食送进来。”
“放下出去吧。”孙帆等着儿子离开,这才道:“徒弟也累了,吃会儿果子吧。”
夏灵瞬诶了一声,拿起果子咬了一口,道:“师父也多多体量师娘嘛,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师娘是一番好意。”
孙帆板着脸道:“小女娃不要太多是非。”
夏灵瞬吐吐舌头,道:“知道了。”
等到夏灵瞬习字之后,这才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准备回家,原本灰蒙蒙的天空滴答起了雨滴,正是京城的第一场春雨,来得轻松悠闲,带着几分惬意。
叶小姨原本给夏灵瞬塞了果子带回去给夏勋他们吃,忽然见到下起了雨,想要留夏灵瞬住一晚,夏灵瞬见雨势不大,赶回家应该来得及,就向叶小姨要了一把伞,撑着伞回家去了。
夏灵瞬撑着伞向夏家的方向跑,偶尔微微抬起伞面偷觑一眼街边的风景。
路边原本卖花的小童纷纷跑开,向屋檐之下躲藏飞落的雨滴,小贩匆匆收拾着街边摆着的摊子,嘴里还不忘小声抱怨着,又有貌似新婚夫妻二人慌忙中牵着手进入附近院门前躲避,丈夫心疼地擦拭着妻子额前的雨珠……
在这春雨之中,连原本严肃端庄甚至有些古朴的京城也多了几分朦胧秀美的江南之感。
夏灵瞬不由抿唇笑了笑,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叶氏原本在门口守着,见夏灵瞬回来了,急忙迎着她进了西厢房,将炭炉点旺了些,随后给她换上了一身居家时的便衣,将被雨水溅湿了的衣服放到一边,嗔怪道:“你啊你,下这么大的雨还跑着回来,不如在你小姨家住一晚,明日学完了再回来呢。”
“怎么不见三哥?”夏灵瞬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她倒是忘了之前是她自己叫夏勋“玩忽职守”,现在自己捅破了窗户纸,夏勋要是知道了该埋怨她了。
“你三哥今日跟着你爹去学堂先生那里了,所以没叫他跟着你。怎么,忘了?”
夏灵瞬急忙摇摇头,道:“没忘,就是想着以后三哥还要上学堂,就别让他继续送我了吧……小姨家的路我都认识了。”
兴许是夏灵瞬最近安分了许多,叶氏想了想便道:“这样也好,你也是大姑娘了,过段时间也该跟着你娘我学刺绣了,不能总跟你这几个哥哥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