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熙帝眉心拧了拧:“怎么突然去南苑了,可有说什么?”
小宫女摇头:“不曾说什么,只不过金嬷嬷和银嬷嬷还准备了包裹,似乎是要在南苑多住一阵子。”
顺熙帝沉着脸没说话,幽远的眸子深不可测,似乎陷入了沉思中,大殿之内一片冷寂。
陛下不发话,小宫女自己也不敢起身告退,只哆嗦着跪在那儿,心中十分害怕陛下一怒之下砍了自己的脑袋。
好在陛下怀里的安福郡主终于说话了:“岑伯父,南苑是哪儿啊?”
漪宁脆脆的嗓音响彻在大殿,顺熙帝思绪被打破,面色明显缓和了些,对着宫女道:“退下吧。”
宫女如蒙大赦一样的退出宫殿,顺熙帝则是抱着漪宁在旁边的花梨木雕云纹圆桌前坐下,这才悠悠道:“那是刚入宫时朕按照宫外时的家建造的,算起来,朕已经三年不曾去过那里了。”他幽幽叹了口气。
“岑伯母为什么突然去南苑了,她是不是想家了?”漪宁仰着脸懵懵懂懂的问他。
想家了……漪宁无意识的话让顺熙帝心头一滞,眸中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第34章 南苑 。。。
所谓南苑, 正是建于后宫的最南边。那里不似别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幽静的宫门之内是个一进的小型四合院儿,青砖铺地, 陶坯筒瓦, 更显返璞归真。
此时灶房屋顶的烟囱里, 正有袅袅青烟往外冒,更给这所院落增添几分人的气息。
金嬷嬷和银嬷嬷两人此刻在膳房里做饭,今日一大早皇后便收拾了行囊搬来南苑,到如今早膳还不曾用呢。
银嬷嬷在案板上切着豆腐,望了眼正屋的方向, 小声对着一旁和面的金嬷嬷道:“阿金, 你说皇后娘娘怎么突然间就想到来南苑住了?”
这南苑自建立至今, 陛下和皇后前些年倒是一道来过几次, 近三年来却无人再提及过。而且每回过来,帝后也从不在此地留宿。
这回皇后突然一个人来这儿,还说要住几天,银嬷嬷觉得这应该不是心血来潮。
其实金嬷嬷心里也在纳闷儿, 可当下人的毕竟不好妄自揣测主子, 想了想只是摇头:“兴许便只是过来散散心,别瞎想了, 咱们尽心伺候好皇后娘娘便是, 其他的咱们俩也管不着。”
银嬷嬷自然明白金嬷嬷话里的意思,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将切好的豆腐块儿放进白瓷雕花盘碟当中, 又拿起两根洗好的葱继续切着。
——
顺熙帝带着漪宁从椒房殿出来,站在宫殿大门口有些逡巡不前。漪宁此时正被他抱着,见此伸手扯了扯他的领口:“岑伯父,咱们不去南苑找岑伯母吗?”
顺熙帝看了眼怀里的小姑娘,挑眉问她:“阿宁想去?”
漪宁点头如捣蒜:“想。”
顺熙帝闻此仿若下定了决心一般,长舒一口气:“那成吧,既然阿宁想去,朕就带你过去瞧瞧。”那语气,倒像是勉为其难接受的一般。
漪宁才不管这些,见顺熙帝同意开心的笑,脸颊露出浅浅的梨涡,让人见了总忍不住想伸手去戳上两下。
从椒房殿到南苑有极远的路程,越过假山怪石和六座八角小亭,池馆水廊,再横穿一条曲曲折折的甬道,入目是一片静谧碧绿的湖水。湖水很大,一眼望过去对面显得渺小无边际。
此时入了夏,湖里的荷花已然盛开,粉色的,白色的,黄色的,红色的,绚丽多姿,阳光映衬下泛着粼粼微光,像一颗颗精雕细琢的玉制灯盏。碧绿色的荷叶紧密贴合在湖水之上,清风吹起时送来屡屡幽香,更有着“一一风荷举”的景象。
南苑就建在这湖水的另一侧,湖水之边为界,有侍卫把手,寻常之人不得越湖而过。
顺熙帝站在湖边,定睛眺望远方隐约可见的建筑,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当年他初登大宝,命人建造这南苑送与她时说过的话:“结发之情,糟糠之恩,当永生永世不忘于心。”
当初建造这南苑之时,承载更多的是他对皇后的承诺和情意。不过时隔多年,那些曾经的过往在脑海中越发遥远,遥远到竟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一样。
他还在恍惚感叹,漪宁从他怀里挣脱下来,在湖边转了一圈又跑回来拉住顺熙帝的手,仰着小脸儿眨巴着那双水蒙蒙的杏眼:“岑伯父,南苑是不是在对面啊,可是这里没有船咱们怎么过去?”
她的眉心略微拧着,倒像是很着急的样子。
顺熙帝闻此望过去,仔细一看,这附近还真没有船只。
他记得当年建造南苑之时曾说要多造几只小舟,不过当时却被皇后拦下了。她说只需一叶小舟便可,若两人过腻了深宫的生活,何时忆起从前便一起过去看看,用不了那么多船。
那时候他还开玩笑的问她:“如若哪日朕犯了错,而你一人用这一叶扁舟去了南苑,却让朕如何寻你?”
记得那时她很认真的与他对视,沉默良久方道:“如若真有那一日,陛下便不必再寻我。”
他还记得她当时眼神里的那份决绝,刹那间心中慌乱,转而对着旁边的方德宣吼道:“傻愣着做什么,去找船来!”
方德宣被这突然的一声厉喝惹得身躯一震,好一会儿反应过来,哪里还敢耽搁,应着就去找船了。
皇宫里什么没有,想要尽快找上一艘船只来倒也不算难事。但南苑此地偏僻,将别处的船弄到这儿来也是要花费时间的。在这期间,顺熙帝站在岸边静静眺望远处日光缥缈中的南苑,一时间五味杂陈,心上莫名一阵慌乱。
以前的过往也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渐渐从脑海中浮现,由模模糊糊的影子变得越发清晰……
当初太后为躲避松原县县太爷公子的强取豪夺,带着他和萧景旗逃往黎县,刚在黎县安家之时日子并不安稳。
他们是外乡人,又是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因着母亲的容貌更是没少被一些不怀好意之人惦记。
好在那时候他和萧景旗开始去武馆拜师,勤加习武,练就了一身本事,这才使得那些个登徒子不敢上门闹事。而他们一家三口,也才得以在黎县扎稳脚跟。
皇后楚媛出生于书香世家,在黎县也是响当当的大户,又才情远博,容貌出众,和她们隔壁的宁家姑娘宁姝被誉为黎县二美,自是被上门求亲之人跨破了门槛儿。
那个时候的楚媛对于岑禹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她就像那天上皎洁的月亮,而他,不过是尘世间一抔黄土,卑微到骨子里。
三月三上巳节的一场初遇,她婀娜的身姿深刻烙印在他心上,久久挥之不去。他也曾以为,那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女子,这辈子自己只配远远的望着,永远无法近身。
她是他心上的欢喜,他却从不敢肖想半分。
直到那日夜里,他无意间听到母亲在父亲灵位前的喃喃低语,他才晓得自己居然有如斯不同寻常的身份。
他的父亲,是文睿太子嫡子,正新帝与淑慧皇后嫡孙。而他自己,身上淌着的也是皇室血脉。
他忽然忆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时而有神秘的贵客到他家中拜访,言谈之间对父亲恭恭敬敬,他们促膝长谈之时也总是神神秘秘,一聊便是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