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内的敌军受饥饿与严寒以及身处绝境、没有逃脱希望的多重压迫,近一个月来就处于崩溃的边缘,除了列入一等战犯的主要叛降将领及虏将及其少数嫡系亲信外,底层军官及更普遍的军卒几乎都丧失斗志。
之前受高级将领及嫡系扈卫的压制不能出城投降,此时淮东军强攻进来,放下兵器就能救活,已经没有再有抵抗之心。
二十九日入夜之前,张苟就率部攻下襄阳西城,将城内的战线推到城中心襄阳府衙附近,唐复观则于二十九日夜也对襄阳南发起夺城猛攻,是夜在城中弃械投降者就多达万余人;到三十日凌晨阵前斩杀敌将佟瑞麟。
到三十日黄昏之时,仅有周繁、韩立、普碣石等敌将率最后顽抗之敌约五千余嫡系兵马退入襄阳东北角死守。既没有突围的希望,也没有投降的可能,只是徒劳的作最后的挣扎。
三十日以及十二月一日,唐复观从城外调入大量的蝎子弩,部署在残敌顽守的东北角城之外围,将数以千计的火油罐投入残敌顽抗的角城里。于十二月二日入夜之间,唐复观下令引燃几乎要从东北角流溢出来的火油,而后趁火势稍歇之时强攻破入,全歼残敌……
于十二月三日彻底攻陷襄阳,是役毙敌一万七千余人,此时在攻城之前饿死或冻死的敌兵也高达六千余,俘敌三万九千余人。
此外,杨雄率部投诚,兵卒及家小共不足五千人从襄阳城存活下来,但在战后皆解除甲械。林缚责令杨雄及其他投诚将领归乡还田,交出他们在战争劫夺的财货,每丁许领淮东银元三十枚并由地方授田三十亩以养家口,归家不得雇佃及仆婢,需以事耕织,委命地方官府监管三年之后可许迁他地居住或另择他业;兵卒拆散后携家小到荆襄各府县充为役夫,许三年免其役就地安置——在战争末期投诚的杨雄即使在襄阳之战立有一定的功绩,但所受的待遇,自然不能跟战事前期投诚的罗文虎相提并论,更不能跟战前就投附淮东的王相相比。
要没有区别,只会叫更多的投机分子骑墙观望到最后一刻。
但不管怎么说,杨雄及其他从襄阳一战活下来的部将的命运要比其他受俘的叛降将领及虏将好得多,领银元三十枚并授田三十亩,回地方至少也是一个中产之家,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对于普通投诚的兵卒来说,他们投诚只是想活命,即使分散到荆襄各府县充役夫,也要比其他不知道会流放到什么疫病滋生、酷热或苦寒之地、生死难揣的俘兵好得多,还有相当一部分得家小相随,甚至三年之后还有安置于地方的希望。
投降三万九千余俘兵里,计有一等战犯二十一人,其余一百零二名一等战犯都在夺城战中不降给当场毙杀;其他二三等战犯计有一千六百二十九人,其中于三十日期限之后被俘计有三百六十七人,连同一等战犯一律给甄别出来作为死囚监管,准备押往江宁行刑。
其他战犯连同俘兵,包括其他庙滩岭及收复新野等战的战俘,计四万五千余人,也于十二月上旬分别往石城、黄陂以及荆州等地押送。
也就是在十二月上旬,为期达五个月之久的南阳-荆襄会战就此彻底结束。
除陈韩三残部约千余人逃往淮山南麓深山之中要继续围歼之外,叛将孙季常、马德魁、莫纪本等要么给淮东军围杀于战场之上,要么在事给部将擒斩以赎罪,要么在淮东军后期的清剿中被俘。
整个南阳-荆襄会战,前期南阳军包括河中军梁成翼所部在内,计有十八万军民被屠杀一尽,战后仅于元归政、梁成栋所率残部不足两万军民存活下来。
战事发展到后期,淮东军联合池州军、荆湖军共计投入近三十万兵力,另有辎兵及随军民夫近十六万,以淮东军伤亡四万六千(其中战死一万两千)、池州军伤亡一万两千(战死六千人)、荆湖军伤亡三万(战死两万四千人)、民夫伤亡八千人的代价,前后大小十数战,共击毙敌军计有十一万人(含死于荆州城下降兵及新附汉军三万人);俘敌逾二十万(包括向淮西投附的钟嵘、罗建、王仙儿、霍桐等军六万人马),战事期间向淮东投诚的罗文虎、杨雄等部计一万两千人,此役共歼灭燕胡西线兵马逾三十二万,其中包括燕胡本族精锐骑兵四万五千,仅使陈芝虎及叶济罗荣本部共不到九万兵马逃入关中……
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1章 江宁风潮(一)
从采石往东,便是朝天荡、江宁城了……
朝天荡天青水白,阔及天际。
胡文穆绰立船首,望着朝天荡在入冬后仍有三四十里阔的水面,朝天荡原名野雉荡,后是高祖都江宁而得名朝天荡,朝天荡之朝天二字便是取意“朝觐天子”也……
胡文穆心想他此来江宁,倒也合朝天之意,袖手身后,随船逐水往龙藏浦汊口而去。
东入江宁的船舶多经金川河入江宁城,而西来的江宁的船舶经走龙藏浦西河入江宁城,胡文穆早年经游宦江宁,但此别二十载未尝东来,喟然长叹一声。
十一月二十六日胡文穆从樊城乘船南下,汉水之中都是从江庐等地北上的船舶,有两三千艘,使得胡文穆放舟而下也无法纵意快行。时督两湖兵备事兼领江夏府事的傅青河,又邀胡文穆在江夏停了一夜,请教荆湖治政及将吏选录之事。一直到十二月一日,胡文穆才从江夏放舟而下,一直到十二月四日才进入江宁境内。与此时同,从襄阳出发的传捷快马也与此同时赶到江宁。
将近龙藏浦汊口,左岸停着许多车马,随行侍候的胡文穆幼子胡学魁眼睛尖,带有些疑惑的说道:“那些都是出城来迎接父亲的官员吗?”
罗文虎站在船首拿起单筒望镜往龙藏浦左岸看去,回头跟胡文穆说道:“许是枢密院的官员出城来迎胡大人……”
罗文虎在礼山投附淮东,之后就一直领兵参与荆襄会战,铁松溪一役过后,又调入军情司随军作战,一直没有时间安顿家小。
胡文穆放弃兵权之后,携二子只身往石城见林缚,胡学长返回鄂州兼领府事,就胡文穆与幼子胡学魁随军北上,林缚从水军拔了一艘战船给胡文穆充当官座船送他回江宁——这两桩事凑到一起,林缚便令罗文虎领一队禁营军将卒护卫胡文穆去江宁,随便让罗文虎在经过汉津时将他的家小接往江宁安顿。
胡学魁尚未加冠,心性还未沉淀下来,这数日倒与罗文虎及随行的禁营军将卒混得厮熟。
罗文虎随身的这只铜望镜还是拿庙滩岭之役的战功从军情司换出来的,随身视若珍宝,东行数日来,站在船头眺望江山辽阔,远山如在眉前,叫他看世界的眼光有着微妙的变化,越发深刻的体会到以前在随州军里太坐井观天了……
胡学魁从罗文虎手里接过铜望镜,往龙藏浦左岸看去,回头疑惑的跟父亲说道:“为首者身穿紫衣,兴许便是淮东财神林梦得林大人……”
在江宁的林系官员,若论品轶,以林续文、黄锦年二人为首,此外就是林梦得、刘师度、林庭立、秦承祖等人,都是有资格穿紫衣的将臣;其他林系官员虽然权柄也重,但实际的品轶倒还没有达到穿紫衣的资格。
林续文身居副相之位,出城远道来迎胡文穆,有些说不过去。
胡文穆请辞荆湖行营总管、招讨使等职,但身上还有枢密副使的职衔,也恰是枢密院派人出城迎接最是恰当。
胡学魁要比罗文虎年纪轻,但对官场之事耳濡目染,要比年过三旬的罗文虎精通,故而能猜出在岸边来迎的官员有可能是林梦得。
罗文虎想想世界也真是奇怪,他曾身为流匪寇首,而胡文穆则曾为封疆大吏,此去江宁也极可能会顶替余心源进入政事堂为相,偏偏有机会同船而行前往江宁——江宁城对罗文虎是个绝对陌生的地方。
对一座丁口一度高近百万的城池,即使在江宁之战后林缚一直都在极力削减江宁城过多的丁口以缓解粮食压力,江宁城的丁口仍然保持在五十万以上,这是罗文虎以往是难以想象的情景。
岸上所立之人,果然是林梦得及其他随行出城来迎胡文穆的枢密院官员,待船近岸,便登船来与胡文穆见面,笑道:“胡公可安好,浮梁一别,还记得小弟梦得乎?”
胡文穆对林梦得的印象极浅,但弃兵权而附淮东之后,他都仔细理过以往的人生轨迹,寻找与淮东诸人的联系。
实际上,林梦得年轻时随货队往浮梁贩茶,而当时胡文穆任浮梁县丞,确实有见过面的可能。但林梦得当时不是随林族掌柜赴宴的茶栈伙计,又怎么会叫胡文穆记在心里?
好在林氏在越朝的地位一直不低,包括上两代林族还出来江宁工部侍郎这样的高官,叫胡文穆记得在浮梁时有与林家子弟交往的旧事,心想也许见过林梦得。
胡文穆此次来江宁,是林缚指定的顶替余心源的副相人选。
林梦得才任枢密院支度使,轶同六部待郎,同三品。不过,对淮东崛起史了若指掌的人都应晓得,林梦得才是林缚依重的淮东文吏之首,有着淮东财神之称的他在淮东的地位,实际是与林续文并重的,也就是说地位不会差过胡文穆。
“若非故人知交,文穆可不敢当林公出城远迎!”胡文穆还礼道。
虽说迎接胡文穆不是很正式,毕竟不能夺将归江宁的林缚的风头,但与林梦得出城的孙敬轩、周广南、李书堂、林宗海等人,无一不是淮东及林族一系的核心要员,以示对胡文穆的重视跟尊敬;林续文虽然没有出城相迎,但也托林梦得表示今夜会在宅里设私宴与胡文穆小聚。
林续文在燕京为官时,曾与胡文穆有过几次宴聚,交情谈不上深,但也算是故人。也由于林续文是林族的真正嫡系子弟,胡文穆对林续文的印象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