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津海粮道,最主要是东南漕粮出淮河口,再经青州境内的胶莱河穿过山东半岛,再由登莱海商送往津海等地。
登莱海商集团虽说亲近东阳一系,但是几乎都在渤海湾内活动,登州水营的驻地恰在山东半岛的东北端,将登莱海商势力封锁在渤海湾里,只要梁氏能控制住山东半岛的局势,从表面上看,东阳一系独自掌握整个津海粮道的大势似乎从此就要给化解掉。
实际则不然,出淮口、走山东半岛的胶莱河,是林缚筹划津海粮道的前期权宜之计。
受青州境内的复杂地形影响,胶莱河的运力十分有限,汤浩信在山东坐镇,组织了两万运军,水陆并进,才勉强保证每月二十五万石的运力。
不知道在山东维持如此运力的艰难与成本之高,就体会不到汤浩信是如何替朝廷尽心尽职的苦心,也不会体会汤浩信求死的刚烈。
林缚对津海粮道真正的规划是从江口出海走黑水洋航道直接将粮食运抵津海,山东郡只是津海粮道的补充而已。
等梁氏掌握山东,就算不惜投入的勉强维持住胶莱河运力,崇州这边在淮口做手脚就太容易。隔三岔五的沉一艘船,就能将积淤严重的淮口废掉,迫使所有漕粮必须都从江口出海。那时候漕粮是去山东,还是直接走黑水洋,又岂会轮到梁家来做主?
林缚前期在崇州一个劲的鼓励崇州大户集资造海船,最根本的用意便在这里。
登莱海商,受登州水营威胁,关键时刻未必会选择站到林缚这边,但是崇州的海商集团要是发展起来,他们可就没有什么选择了。
但是关键的关键,要将津海粮道的控制从根本上控制在崇州手里,崇州就要保证一年有三百万石的运力才行。
以一艘船一年平均往返六趟计,津海级的大型运粮海船要有一百艘才够,还不算备用船只。
林缚守孝三个月不见宾客,不理公务,不看公函,可不是就什么事都不做。恰恰相反,要利用这三个月的宝贵时间,要将崇州的根基打得更坚实。
三个月后,山城、水城、陆体一体的新崇城将大体建成,新鹤城也将建成,嵊泗防线也将建成,运盐河清淤事也将大体完成,崇州增产之粮,足以再养十万流民,开垦鹤城也具备条件,到时便是守住崇州一地,也可以从容坐观天下乱局变化。
也知道林缚这时候突然去岛上是不是看烘窑,秦承祖、曹子昂、林梦得等人没有办法,只能走石径到南涯码头坐船去观音滩见他。
第13章 将田种好
林缚站在干热的烘窑里,正看赵醉鬼儿组织工匠将木料在风口上堆垛,看到秦承祖、曹子昂、林梦得等人在窑口探头往里看,走过去,说道:“我要去一趟津海……”
林缚以守孝为名假隐三月,秦承祖他们便知他心结解开,这时候听林缚开口就说要去津海,秦承祖想了一会儿,说道:“确实应该去一趟津海,不能明着去,但也没有必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去……”
林缚率江东左军回崇州之后,汤浩信才是北线的主心骨,津海那边虽有林续文主持,但是林续文的威望还是不能跟汤浩信、林缚相比。汤浩信绝食死于任上,津海诸人,特别是那些本来就相对较松散的登莱海商们,难免会有些不知适从。
这时候,那边的人心绝不能散掉,林缚这时候过去很有必要,也能试一试他的人脉与声望到底有多深厚。
林缚毕竟是借守孝的名义假隐,所以不能明着去,但也要让朝廷,特别是梁家知道林缚有去过津海,是警告这些人知道这边对津海的影响力是他们无法轻视的,也算是一次反击。
“我打算将第一水营也调去加强嵊泗防线,崇州这边的江防,就由杨释代劳,目前这边的江防也是以训练为主,”林缚说道,“那样就能将津海船都抽出来,再抽五艘集云级战船出来北上。烘窑如今一次能出三分之一的合格木料,这个成绩已经好过我的预期,但是不是真合格,还要试造几艘船试水,才能大规模的采用烘窑备料。龙江船场那边就再做最后一锤子买卖,一次能搞多少大料,都搞出来,最好在夏季结束之前,这边能有六到八艘津海级战船造出来……”
孙敬轩陡然感觉到肩上的压力极大。
船场建造之初,也只是计划在三年之后达到年造津海级战船十到十二艘的水平,船场这才筹备建造不到八个月,林缚就希望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就造出六到八艘津海船来,还不得把老命都拼上?
当然,烘窑要是能成,备料的时间将大幅缩短,短时间内形成大规模的造船能力,也不是不行。水营驻入军山寨,观音滩外面的露天船坞几乎都给让了出来,又从江宁带了近百名匠师过来,使得这边人手宽裕不少,孙敬轩也不说难,只说道:“那我回一趟江宁……”
造津海级战船所需的大料,只能从龙江船场偷买,一次要买足够造六到八艘船的大料,也真是一锤子买卖,事后江宁工部再没有发觉,那真是够迟钝的了。
“梁家在燕北对付东虏无力,但对由三十万黄河修堤民夫仓促组成的天袄军还是很犀利。葛平迫于北线压力,很可能会选择率天袄流民军南撤。那样的话,战火会很快从平原、济南往南延伸,波及济宁、临沂,有流民军涌入徐、宿地区也不会让人意外。击败流民军不难,难的是这团火很难扑灭。流民军一打散,就像迸开的火星,会引燃更大的一片火,”林缚说道,“流民军与官兵怎么打,我们不管,也管不到,运盐河清淤事要在三个月内完成,还要引入三四万青壮劳力才够。立即派哨探北上,暗中引导流民南下崇州。若有击溃流民军想来崇州避难,也可以,前提是必须接受崇州的改编——运盐河清淤事完结之后,不要担心流户无法安排,鹤城开垦,现在就从两地交界处进行准备……”
当世地界概念颇为模糊,虽有界石,但悄悄的将界石往东移一两里,崇州地方上无人多嘴,在鹤城也属于江东左军防区的情况下,根本不担心会给谁拿到确凿的把柄。水利设施一时跟不上,可以先种春小麦。真要断了向盐区供草之职事,往鹤城草场里填十万人进去,一点压力都没有。
“许多人轻视崇州,在他们看来,崇州一县作为立基之地太过狭窄,实难有什么作用,”林缚负手说道,“我却不以为然,衡量一地之战争潜力,地广人稠是一个方面,但也不是决定性因素,关键要看物资富裕程度及组织动员能力,想来你们也有深刻的体会……”
在林缚所认知的历史,蕞尔小国将老大帝国打得满地找牙似乎更为常见,所以他才不会有崇州作为立基之地太狭小的困惑。
说到体会,林梦得、曹子昂感受最深。
江东左军在燕南勤王立功最卓,以致张协、岳冷秋之流也不能在战后公然站出来喊着解散江东左军——他们所想的毒计就是在财力上拖垮江东左军、掩垮林缚,赏赐性的将崇州县划为江东左军的饷源地与驻地,任林缚怎么折腾去。
当时江东左军表面的兵员还只有三千人,无数人都坚定的认为以崇州一县之财力,根本养不起三千精卒。
林梦得、曹子昂起初也是满心忧虑,林梦得愁得起初半年,鬓发都霜白了。
在林缚以雷霆手段借通匪案清查崇州县僧院寄田之后,江东左军先后暗中得了近十八万亩的薄产屯田,林梦得、曹子昂才稍有些底。
“别人拿‘猪倌儿’之名污我,只不过暴露其无知无能的底细罢了,”林缚负手而笑,他细想自己背负这些的恶名已经有两年了,“我送尔等六个字需谨记‘高筑城、广积粮’,既然不能扩大地盘,将田种好,即为上策、良策……”林缚藏下“缓称王”三字不说。
说到种田,胡致庸等人最有感触。
西沙岛面积不少,可开垦土地将近二十万亩,但长期以来因为环境恶劣,岛民都只维持在千人左右。流民大规模南涌之后,才一下子急剧扩张到四万余人。
一场暴风浪啸,卷走半数性命——几乎没有人认为以西沙岛贫瘠的土地、恶劣的环境能养活余下的两万人。
最艰苦时,林缚将宝贝得不得了的战船派出去满世界的找海岛挖鸟粪积肥,一年半时间,就硬生生的带着这些没有退路可以去走的岛民,在西沙岛开垦出桑园两万亩、棉麻田两万余亩、稻麦田十二万亩,挖运河三十余里,灌溉用沟渠五百余里。
去年西沙岛秋粮收成达十万石,预计今年全年产粮能达到二十万石。
以丁壮需年口粮六石、老幼减半计,西沙岛年产粮达到二十万石,除了满足岛上三万六千余民众饱腹所需外,还能节余四五万石米粮以供军需。
大约是过惯穷日子的缘故,林缚决定将米糠、麦麸等物作为饲料用,却害胡致庸在岛上没少挨人骂。岛上产棉、桑麻也能满足岛民穿衣之需,此外滩禽及猪牛牲口的蓄养量也远远超过江南富裕府县水平。
若仅仅是达到抽三千精卒、养三千精卒的标准,实际只需要西沙岛一地便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