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三纲五常,师既是父。她心里那一点点绮思,是不折不扣的乱`伦犯上,师父到现在还跟她和颜悦色地说话,已经很客气了。
她小声问:“我可不可以不做你徒弟?”
“可以。本事还给我,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奉书浑身一颤。她当然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在杜浒给她讲的那些江湖轶事里,背叛师门的弟子会被废去手足,这样就再也使不出学到的本事,是所谓恩断义绝。只不过这种事如今不太会发生了,因为汉人根本没资格拜师学武。
她头一次后悔拜他做师父了。当初他明明是不想收自己的……自己吵着要跟他学本事,抢着给他磕头,弄得他无可奈何。要是她能回到过去,非狠狠地给那时的自己一巴掌不可。
不拜他做师父,也就不会陷得这么深,跌得这么狠。
杜浒的声音和缓中带着凄然,说:“你知不知道,要是放在以前,我现在就应该废了你?”
奉书惊慌失措,哭道:“师父,不要!”
“我不是吓唬你……当然,我做师父的教徒无方,也是要在祖师爷灵前自己受罚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有责任……”
奉书流着泪,道:“当年你怎么没告诉我这些?”
“我?我哪想得到……”他长叹了一口气,说:“不过如今咱们无国无家,只是些乡野散人,这些规矩也不必守得那么严啦。我不会把你怎样的,但是你也不能再这么犯糊涂……”
奉书心头乱成一团,突然说:“如今天下是蒙古人的天下。蒙古人就不用守这些规矩。”
话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可她心里仍是砰砰直跳。若是换了蒙古人,他们肯定不会有任何顾虑……南阿不剌公主嫁给了她的表叔……
杜浒脸色立刻沉下来了,“你说什么?”
“我……我……”她万万不敢再重复一遍。
“你是汉人还是蒙古人?”
“汉……汉人。”
“你在蒙古人堆里混了那么久,就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句话太过严厉,奉书愧不可当,低下头,小声哭了起来。
杜浒的语气放柔了些,说:“如今异族当权,礼崩乐坏,伦常颠倒,咱们汉人更得牢牢记着咱们自己的礼义纲常,不然将来有什么脸面去见祖宗?好了,道理我不多说了,天冷,乖乖跟我回去,回去再慢慢想。”
北风渐缓,圆月隐了又现,脚面上薄薄的落了一层雪。离他们方才的荒山祭拜,其实只过了一个更次左右。但在这一个时辰之间,奉书只觉得自己大悲、大愁、大苦、大乐,生生死死地来回了不知多少次,好像过了一辈子那样长。她早该料到这个结局的。从她发现自己有那种念头的那一刻起,就该开始给自己的心打棺材了。
现在她的心里比地面上结的冰还要冷。她的双手快要冻僵了,但她再不敢理直气壮地让师父给自己暖手。她的身子冻得直打颤,但她再也不敢让他搂着自己挡风了。她的肚子似乎受凉了,一阵阵难以言喻的隐痛,但她不敢再向师父撒一句娇了。
师父说她还小,不懂事,可她唯一不懂的,就是为什么自己明知前方是悬崖,还要义无反顾地扑下去。
还要拉着他一起扑下去。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