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浒叹息一声,放开她双手,折了一根树枝撑着,转身慢慢往回走去。
奉书呆立在当处,悔恨莫及,泪水被风吹干,脸蛋刀割般痛。为什么那天自己竟那么鬼迷心窍,为什么就睡着了……要是现在让她再选一次,她宁可永远不碰他,不抱他,只要能天天看到他对自己笑。而现在,有些东西永远也无法挽回了……
她喃喃道:“师父不要我了?”
杜浒停住脚步,却不回头,一字一字地说:“我永远是你师父。”
奉书一阵气苦,不知是生他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哇的大哭一声,转身就跑。
杜浒立刻喝道:“去哪儿?”
她哭着说:“你管不着!你不是要赶我走吗?为什么还问?我爱去哪儿就去哪儿,就算让人欺侮了,死了,你也不用问!”扑通一声,滑倒在一片雪地上,膝盖磕得生疼,她踉跄着爬起来,流泪道:“这世上没人疼我,没人要我!我娘不要我了,我姐姐也不要我,只有爹爹也许还在乎我,可他让人害死了!爹爹,爹爹……”低头瞥见自己一身雪白,更是哭得全身颤抖,“我、我要去给爹爹报仇,我要把害他的人全杀了!过去你不让我报仇,现在你管不着了,我爱怎样就怎样!”
她听到杜浒在她身后喊着,声音都发颤了,“别傻!回来!我没赶你走!我不让你报仇,那是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
她愈加心酸,一边跑,一边哭道:“有三长两短又怎么样?要是死在半路上,那更好,正好去和爹爹团聚!反正这世上也没人关心我……”
她听到杜浒快步追过来,可是他伤势未愈,跑了两步,便跌在了地上。她心里痛得一抽,住了脚步,却倔强不肯回头,直到他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后。
“谁说没人关心你?这几年我为你操了多少心,你也不是不知道!怎么现在就变成……”
奉书当然清楚他关心自己。方才他捧起她的脸,那万分呵护的神情,足够她记一辈子。可他的那些关心,是有条件的……
她抽抽噎噎地道:“都是假的!你既然关心我,为什么还要赶我走?小时候,我说我想跟着你,你就准了……现在呢……你关心了我几年,终于受不了了是不是?我就知道我是个招人厌的累赘……”
杜浒扳过她的肩膀,见她哭得满脸泪花,双眼肿得不像话,吃了一惊,就要用袖子给她擦泪。她哭着躲开了。要是他坚持要给她拭泪,再伸一次手,她其实是不会再躲的。可他没有坚持。
他柔声道:“好孩子,你也不小了,总是跟我在一块儿,以后的名声定要受累。你毕竟不是我亲闺女,懂不懂?你师父是粗人,可以不在乎这些,可你是世家小姐,不能不在乎……”
他没说出口的是,小姑娘受了那么大一次罪,眼下大约只不过是把他当成安慰和依靠,以至于生出别样的心思。等她长大了再回头看,会是多大的笑话!
他越是耐心,奉书却哭得越厉害,“我也不在乎……我、我就是想跟师父天天在一块……像以前那样……以前我们在外面赶路,从惠州一路过来……以前我们在清远坊租房子住……还像那样子,不成吗……为什么现在一定……一定要分开……”
“你自己清楚为什么。”
八个字,每个字都像一把铜锤,将她的自尊一点点敲得粉碎,又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地在她心里雕出洞来。比起片刻之前他的温柔和怜爱,眼下奉书才是真的从云端跌到了烂泥里。
雪突然下大了,纷纷扬扬的阻挡住了她的视线,泪水和冰雪融成了一片。她的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搅动抽搐,几乎要站不住了,几乎要失控地大喊大叫,可终究顽强地控制住了自己的理智,摇摇晃晃地站在了他面前,仰头直视着他,心头有些破罐破摔的勇气。既然自己的心事已经被他洞悉无遗,那也不用再遮遮掩掩了。
杜浒再次伸出手,给她把眼泪擦干净,她便没有躲。
他说:“乖孩子,你现在也许恨我,但你以后会慢慢懂的。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我不能再害你第二次……师父只向你保证一件事,我只想看到你一生快活,我会豁出性命来保你平安。这够不够?其余的,我做不到了。”
奉书觉得自己永远不会懂,喃喃道:“你过去对我那么好,就是为了今天让我哭……对不对……”
“不是!我对你好,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