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璧在唯唯谦逊。奉书只想捂住耳朵不听,可是李恒的声音仍然断断续续飘进耳朵里:“但潮州却还深受战乱荼毒……文大人可有什么经验诀窍,还请……”
潮州!奉书心里“腾”的一下就窜上火来,头脑一热,回头便说:“你们任命五虎大王管潮州,他们能爱惜百姓才怪!”
文璧呆住了。话一出口,她也后悔了。她和二叔一唱一和地排演过所有关于她身世的说辞,可是唯独这一出,文璧始料未及。
李世安挑了挑眉,似乎很感兴趣:“潮州的事,文小姐怎生得知?你又怎么知道五虎大王?”
奉书的脸颊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看到二叔焦急地看着自己,神色不知所措。
她绞着双手,嗫嚅着说:“我……我听百姓说的……我来惠州寻我……我爹时……曾经……路过潮州。”她绞尽脑汁编着谎话。这一次,二叔什么也帮不了她。
李恒皱了皱眉,“你又是怎么知道,朝廷任命五虎大王管潮州的?这件事,令尊可都还不知道呢。”
她不敢说自己去过五虎大王的营寨,更不敢说在那里看到了张弘范,亲耳听到他对五虎大王的封官许诺。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军情,只要一个榫头接不上,就会扯出一串谎言。
“五虎大王……就是一群土匪,烧杀抢掠,害死了我的朋友,还差点……差点把我也杀了……我亲耳听到的,百姓稍有微词,他们就说,他们是被……被朝廷封了官的……谁也拿他们没办法……”
李世安似乎是相信了。因为他冷笑了一下,说:“这些人还没拿到官印呢,倒先开始摆谱了,果然是土匪做派。”说毕看了看李恒的脸色,言语中带着十分的不屑。
奉书想到那臭烘烘的山寨,乱摇的火把,还有他们对蝎子的恐吓羞辱,还有阿永那不瞑目的死状,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正视着李恒,大声道:“那些盗匪伤天害理,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你们还让他们做地方官,不怕被百姓戳脊梁骨吗?”
她看到二叔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拼命咽着口水,想把心脏咽回肚子里。她知道这次麻烦大了。覆水难收,但愿他们不要为难二叔……
李恒却和身边几个人相视一笑,瞟了一眼文璧铁青的面孔,笑道:“文大人教出了好一个读书知礼的孩子,张口天理,闭口百姓。你们汉人,女孩子也都读圣贤之书吗?”又看了看奉书,目光中带着几分玩味,几分好笑:“被百姓戳脊梁骨,哈哈!倒真不是什么好事。”
奉书一下子没能理解,心里面忽的跳了一跳。
李世安扑哧一声笑了:“圣上英明无匹,哪能真的任命这种人当官?不过是张元帅信口敷衍一遭,让他们卖一卖命,利用过了,就踢开啦。听说那五虎大王战死了两个,剩下的三个人不甘心,一路追到崖山,向家父申诉,被他好一顿教训,都打断了腿,半死不活的赶回老家去了……”说着朝她眨了眨眼,微微盘腿,假装一瘸一拐地走路。
奉书用力掐着自己的大腿。一定是听错了……李恒居然会和五虎大王翻脸……
李恒笑道:“好了,世安,别吓唬小孩子。文小姐说得对,这些人就算留着,也是坏我大元江山的渣滓。我从来都讨厌这种反复无常的小人,那天正心情不好,顺手就都给揍了一顿。怎么样,给你出气了没有?”
奉书茫然点了点头。她看到二叔的脸色慢慢缓和下来,舒了一口气,朝她投来一个斥责的眼神。
李恒没理由骗她。她还记得自己在蝎子的墓前发的誓,要让剩下那三个大王不得好死。而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第一个报应——而且是被她最想不到的人实施的。
文璧让她向李恒道谢,她也就听话地福了一福,这次带着七分的真心。然后她便回了房间,一头扎进被子里,心潮澎湃,想哭,又想笑,一会儿摸摸怀里的瓷瓶,一会儿又端详着李恒赠的扳指,怔怔出了神。
红日已将暮了,可窗外仍是嘈杂得惊人。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吵架。一个说:“你当这儿是你们广州吗?我们惠州府的牢房就这么些个,装不下那么多人!”
另一个粗声道:“装不下也得装!这些都是钦犯,跑了一个,小心你们文大人的乌纱帽!”
第一人似乎是妥协了,嘟囔了两句,问:“大狱旁边的耳房行不行……”
奉书吃了一惊。难道李恒带的那些人马里,竟有不少囚犯?回想日间在郊外所见,可不是有几辆囚车吗?她搞不懂这些官场上的勾当,打算等二叔闲下来时再问他。可是文璧他们似乎有许多事情要交接,一直密密谈到了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