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广结羽翼啊!
既然解开了昨日刚刚生出的少许芥蒂,王篆不知不觉多留了汪孚林一会儿,多番提点。言谈之中,汪孚林仿佛无意中又提到了当年凃渊的下属,杭州府推官黄龙,感慨黄龙后来一度走了官运,被提拔进了都察院,授了监察御史,甚至巡按甘肃,但却因为在甘肃任上得罪的人太多,等他回到都察院任掌道御史之后,方才打听到,人已经出为山东按察佥事,却是没有缘分做同僚了。
一直到月上树梢时分,汪孚林方才从王家出来。知道从未对王篆开过口,这次必定会有所收获,已经是犯夜常客的他熟门熟路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等到天亮之后方才去都察院。
不过数日,王锡爵果然就上书请求探亲假回家探父,准奏后就立时收拾东西启程。而既然已经对张居正禀明,汪孚林就让小北去送了送。果不其然,因为王锡爵在士林当中名声相当不错,专程去送朱夫人的小北自然而然就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听说来送的是大名鼎鼎汪孚林的妻子,若非我是坐马车,那一道道疑惑的目光恨不得在我身上钻两个洞出来。”
小北送人回来时,是这么对汪孚林说的。正如她半真半假抱怨的那样,之前只关注汪孚林的那些人,因为小北最初在徽州老家待产,等汪孚林坐稳了掌道御史的位子方才到了京城,他们都没怎么注意到他家中这位妻子,现如今却是不免开始深挖。这一挖,人们就发现了一个简直难以置信的问题。
汪孚林娶的竟然是叶家的庶女?
这其中,首先发现其中存在问题的,却是张泰徵。他之前因为父亲张四维的处境,一时情急料错了局势,走错了路,因此遭到御史弹劾,甚至累及父亲,可以说这一跟头摔得几乎很难站起来。好在张四维虽说怒其不争,却还是怜他一再受挫,没有再赶他回蒲州老家,而是把他留在身边帮办文书之类的事情,却再也不提科举二字了。对此,张泰徵表面上变得沉默寡言,心中的恨意却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深。
因此,在听家中下人说了小北去送王锡爵一家子的事,而后又查出小北乃是叶家庶女,这一日晚间张四维从内阁回来,张泰徵好容易熬到父亲一顿晚饭吃完,便急不可待地跟到书房说出了这件事。
见张四维闻言默然无语,他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声音道:“父亲,我从前在杭州时就曾经遇到过汪孚林带着叶家千金出游,两位史家表妹还曾经和她们相交,但如果我那时候没有记错……汪孚林现在的妻室那时候并非叶家千金,而只是叶家长女,如今的许家大少奶奶身边的丫头!”
见张四维果然面色微微一变,眼神也变得锐利了起来,张泰徵只觉得心头有些振奋,立时接着说道:“父亲若是不信,史家姊妹那儿总能够套出话来佐证我这番说辞。就算没有这一点,嫡庶有别,叶家哪怕看上了许学士在朝中蒸蒸日上的前景,可叶大人据说相当赏识汪孚林,在歙县令任上更是处处倚重,若要笼络汪孚林,又怎么会把庶女许过去?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吧?要我说,必定是汪孚林和他现在的妻子早就有私情,所以私下苟且……”
“大郎,你在汪孚林手上一再受挫,难道你这眼睛瞎了,心也瞎了?”
见张泰徵被打断之后面色发白,张四维就叹了一口气道:“一次又一次栽了跟斗,你除却衔恨在心之外,也知道去查人家的跟脚,可是,你怎么不想一想。如果身份对等,婚前有了苟且,那才叫私相授受。如果只是汪孚林喜欢叶家小姐身边的一个丫头,那么直接开口索要,又或者在迎娶叶家嫡长女的时候让人陪嫁过来,叶家难不成还会拒绝?而且,把丫头变成庶女,然后再娶进门,汪孚林他又不是无父无母,没有亲长,汪道昆会答应?他父母会答应?”
不等张泰徵开口说什么,张四维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肯定在想,以妾为妻便是莫大的罪名,更何况以婢为妻?但你更要知道,以妾为妻都是元配死后做的手脚,比如先头那位魏国公,可有谁会蠢到以婢为妻?你应该想得到,汪孚林的那个妻子必定是身世另有文章,方才会之前一直当成婢女养在叶家,而后汪孚林与其生出情愫,又知道对方的身世,便索性求了叶家二老把人当成庶女认在名下,这才会有了这段婚姻。可即便如此,还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父亲说的,汪家为何从上至下对此事全都默许,甚至说是赞成?”
张泰徵终于醒悟了过来,见张四维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他一面后悔之前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一面仔仔细细沉吟了起来。然而,思来想去他却依旧不得要领,最终只能颓然丧气地问道:“是我之前想岔了,但我实在想不出来。不如,宣扬此事,让别人替我们去查?”
“不用了。”张四维直接给张泰徵浇了一盆凉水,“如今张太岳和冯保全都死死盯着我,至于你,因为之前的差错,你还想出去当靶子?既然有人注意到汪孚林的妻子,自然有人会去盘根究底。你只需静观其变,而不是煽风点火,明白吗?”
把垂头丧气的张泰徵屏退之后,张四维却暂时无心看案头那几封私信。对于汪孚林的内宅事,他一点兴趣都没有,他更加警醒的是,王锡爵分明是和张居正道不同不相为谋,借着回乡探亲跑路了,汪孚林怎么又敢于派妻子去送王锡爵,丝毫不在意此举落在张居正眼中?如果汪孚林真的不在意有人就此说闲话,那么,那得是在张居正面前拥有多深的信赖,这才能够如此肆无忌惮?
相比小小一个叶氏,这才是更值得深究的问题。他一直以来悉心栽培的这个长子,终究是格局太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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