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小侯爷这个尊称相比,李小侯这三个字听着既像是寻常平民的名字,又像是朋友之间亲密戏谑的称呼。此刻就只见李言恭洒脱地耸了耸肩,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而朱宗吉却也不废话,下马之后一把拖了程乃轩就进了新安会馆。尽管李言恭乃是勋贵世子,可南京清一色的绫罗绸缎庶民穿,他那一身素绸根本显不出来,今日带出来的随从不过四个,对于见惯排场的新安会馆来说当然算不得什么,迎来送往的管事当然只当寻常访客一般。
但即便是管事对寻常访客的礼数,那也是客客气气,等闲人挑不出一丝毛病。而且,当听说李言恭请来了一位杏林妙手给江文明看病,那管事的态度就不止是客气,而是带出了深深的尊敬。他退后一步深深行了一个大揖,直起腰后才感慨地说:“咱们徽州府好容易又出了一个解元,若是就因为之前那些波折有什么损伤,日后新安会馆哪里还能说给游学应考的士子遮风避雨?多谢这位公子仗义,更多谢汪小官人和程公子古道热肠。”
汪孚林见李言恭笑着受了这番致谢,他当然不会吃饱了没事干不揭破李言恭身份,自己也谦逊了两句,就把李言恭带去了江文明的住处。一进屋子,他就看见程乃轩正目瞪口呆站在那里,而那位在李小侯爷口中将来必定会成为太医院御医,却有一手好文采的风流人物,正一手扣着病恹恹的江文明脉门,一手摩挲着只有几缕短须的下巴,嘴则是没停过。
“风寒入体好治,愁思郁结难治,你这家伙已经命够好了,整个南直隶几万个秀才总有的,每三年才能出一个解元,却被你夺了在手,这时候去想什么已经过去的事情干什么,还不好好想想将来怎么考中进士,怎么出仕当官,怎么光宗耀祖?你这死脑筋要是不能别转过来,我看你别说明年会试别想去,四年之后也别想参加下一届乡试了,好好窝在老家养你这多愁多病的身吧!”
程乃轩刚刚兴冲冲进来的时候,说请来了一个妙手回春的好大夫,江文明虽有些心灰意懒,但还是感激的,可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大夫诊治之后,嘴里竟是蹦出来这样一大堆刺心的话!他气得直发抖,本待反唇相讥,可偏偏人家字字诛心,他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反驳起。就在他觉得胸口一阵阵刺痛的时候,他就只见一个人走了过来,正是汪孚林。
“江兄,这位是朱宗吉朱兄,我今日和程乃轩偶遇临淮侯世子,世子听闻你这病情之后,特意亲自去请来的。人家是医术直达天听,日后要进太医院的杏林国手,也许话说得不中听,但我觉得你应该听进去。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话你这样的大才子总听说过。生病这种事,心态最重要,你自己当一点事没有,纵使天大的病也可能奇迹一般就好了。你自己当成病入膏肓,那即便是一场风寒感冒,兴许也得拖上几个月乃至危及性命。”
江文明只听了前半截话就已经呆了。他到南京这么长时间,南京守备临淮侯的名头自然听说过,奈何这对父子固然好文爱诗礼贤下士,临淮侯府的门槛却很高,等闲人根本进不去,哪怕他如今是解元也一样无路登门。汪孚林和程乃轩能够偶遇李言恭,这运气着实不是盖的,可竟然还想到他的病,这是怎样的人情?而且李言恭甚至还把未来的御医都给自己请来了,他一个寒门书生若是还自怨自艾,又怎么对得起人家这份心?
“朱先生,汪贤弟,多谢当头棒喝!更要多谢小侯爷为我这软弱书生费心了。”他挣扎着坐直了身子欠了欠身,这才咬咬牙说,“我这就振作养病,否则岂不是平白让亲者痛,仇者快?”
“这才对嘛。”程乃轩刚刚是着实被朱宗吉的口无遮拦给吓着了,此刻忍不住小声嘀咕道,“不过朱先生你可太厉害了,将来进了太医院也这么说话?”
“就因为将来不能放肆了,现在能放肆坚决不放五!”朱宗吉煞有介事地答了一句,这才松开手说,“解元郎,你这病只要痛痛快快再发一身汗,就能消解大半。你之前用的药方我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回头我再留个方子,你试试药浴,三天之后要还不能下床,来砸我招牌,太医院我也不去了!”
李言恭在后头看热闹,觉得这些人着实有趣,自己没有白忙活,嘴角笑容就更深了。因此,对于江文明接下来的千恩万谢,他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却从袖中取出一分帖子往床头小几上一放,气定神闲地说道:“朱兄既然都说了三天,那五天后我府中有文会,江兄看看能不能来。若真的身体大好,这家伙也算铁口直断了一回。对了,汪程二位贤弟若是有空,也请赏光再游白雪山房。”
见江文明连声答应,汪孚林却想都不想就笑容满面地拒绝道:“实在对不起小侯爷了,我们两个毕竟是商家子弟,这乡试考完了,也需要帮衬一下家里的产业。毕竟,扬州镇江和杭州三地的票号开张才一年,南京这边又要再开一家,从选址到选人等等,尤其是押运银两等等事宜,全都要操心,您这最是风雅的文会,我们两个浑身沾满铜臭的家伙就不去了。”
程乃轩简直觉得汪孚林的回答太对自己胃口了,他才不想去那种闷死人的文会诗社绞尽脑汁!他压住心头欢快,故意苦着一张脸说:“确实如此,还请小侯爷见谅,我和双木恐怕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