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据说苏小小这首诗中所说的西陵,便是如今的西泠桥一带。宋时到明初,这里叫做西村,西林,西陵,但自从前些年当初那座西林桥重新翻修,建成了那座西泠桥,这里就越发热闹了起来,当年旧称自然不太用了。此时此刻,两条双层画舫无法穿过单拱石桥,便停靠在岸边。所幸张泰徵提到的那座专做湖鲜的小酒家掩映在湖边的一片苍翠绿树中,并不远,迎风招展的一面小旗子上写着林记小馆的字样。一行人安步当车,也就是几步路。
汪孚林本来还担心这种小馆子名声在外,人流如织,可到了近前才发现小小的屋子里总共只放了三张桌子,外头零散又摆着两张,此时此刻已经是日落黄昏,应该吃晚饭的时候,竟然没什么人!这种门可罗雀的景象,和张泰徵口中的美味杭帮小馆大相径庭,以至于他不禁用诧异的目光扫了张泰徵一眼。果然,这位张公子笑了笑,随即就摇着折扇说:“汪贤弟进去一试便知,我绝不会骗你。”
生意差要不就是口味差,要不就是店主脾气坏,可汪孚林等人一到近前,那店主夫妇就殷勤地迎了出来,招呼得十分热情。而且看到众人衣衫大抵华贵,更是唤来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童子,认真卖力地把所有桌子凳子全都擦了一遍。金宝倒是想帮忙来着,却被秋枫一把拖住。
“你没见店家因为来了这么多客人正高兴着,别抢了人家的活。我们是应邀过来的,别扫了人家的兴头。”
秋枫说到这里,突然想起自己当年在歙县学宫打杂,虽说活又苦又累,可有人帮忙他还不让,就是不想让人瞧不起。此时此刻,看着这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少年,他再想想过去,突然有些惊恐地发现,那三年苦日子竟是越来越想不起来了。
随从们自然全都留在了外头,两张方桌虽说挤一点,可勉强也还算能够坐下,而其他人进了店后,发现实在没有可以遮挡的屏风之类,顿时有些为难。汪孚林想了想,便建议女眷连带丫头都留在店里,他们在外头绿树之下,西湖岸边再摆一张桌子。店主夫妻原本满脸窘迫,此刻听到这样的建议,立时欣喜地满口答应,不消一会儿就安排好了。
于是,叶明月和小北,汪二娘和汪小妹,以及张泰徵两个表妹并几个丫鬟,全都留在了店内,汪孚林带着金宝秋枫以及叶小胖,和张泰徵许二老爷坐在距离随从们那两桌稍远的一颗柳树下。这时候已经过了柳絮飘飞的时节,柳叶低垂如丝绦,夕阳余晖正好,恰是适合户外用餐。然而,由于这一桌的人员配置问题,光是座位排序,许二老爷就纠结坏了,还是汪孚林大度地请两人各坐一边,自己拉着叶小胖一块坐了,金宝和秋枫同坐,问题才算解决。
至于点菜的问题,出身晋商豪门的张大公子大手一挥,道是拣拿手的上,四荤四素凉菜四碟,一听到这样的报法,店主立刻满脸堆笑地去后头忙活了。金宝和秋枫却不时去看刚刚那个出来抹桌子凳子收拾的小童,见他在理应是父母的店主夫妻身边忙忙碌碌,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这时候,张泰徵才开口说道:“汪贤弟可是觉得,我说这家小馆颇为美味,为何无人光顾,是不是因为太简陋了?”
“确实有此疑问。”
张泰徵顿时笑了起来:“我到杭州也就是这半个月,第一次别人带来时也是这么觉得,更想到如若生意好,翻修房子扩大店面,全都不是做不到的,为何到现在还是这般光景?后来问过之后才知道,这小馆子虽在西泠桥畔,而且连房子带地,都是自家的,奈何早有人打算买地造别院,店主却就是不肯卖,一来二去就得罪了人,前后常有人在这儿吃饭的时候遭了池鱼之殃,大多数人自然不会来。也只有无惧于那帮捣乱家伙的,才会到这里尝点湖鲜野菜。因为大家生怕一来二去来人太多,扰了这大好氛围,所以带来的也都是亲朋好友。”
“这么说,若不是这好手艺,再加上不少文人雅士爱这调子,只怕这一家人就要喝西北风了。”
汪孚林反问了一句,见张泰徵点头,他顿时往四周围扫了一眼。许二老爷虽说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可看汪孚林这眼神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顿时嗤笑道:“年少无知,我们这么多人往这一坐,是人都知道是大家子弟出游,哪里还敢送上门来捣乱?”
许二老爷一再这样说话带刺,汪孚林却也不是好性子的人,当即眉头一挑道:“许二老爷这年少无知四个字是想说谁?”
不意想汪孚林在张泰徵面前竟也如此当众发难,许二老爷登时心中大怒,他按着桌子刚想要站起身,却只听汪孚林好整以暇地说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那边似乎已经有人来找麻烦了。”
张泰徵上次来吃饭时,尝到了很多所谓顶级大厨都没有的乡土好手艺,因此友人说的话,他也就当成耳旁风了。此时此刻,见那边厢赫然十几条手持棍棒的大汉气势汹汹往这边逼来,纵使他自恃满腹文章,举人进士全都不在话下,可危险近在眼前,他不由得一颗心猛地一缩。就在这时候,听到汪孚林叫了一声杨文才,不远处汪家人那一桌上,几个随从霍然起身,直截了当冲着来人迎了上前,张泰徵顿时后悔起今天贪图画舫坐得宽落,只带了五个家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