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十一月初一,于府城大总督坊下初祭的这一日,就只见无数徽州百姓扶老携幼,默然观礼。徽州知府段朝宗和歙县令叶钧耀领衔,祁门县令和婺源县令也露面了,就连汪孚林本以为绝对不会来的绩溪县令舒邦儒,竟然也来了,虽说板着一张脸。
等到和族长汪道涵一块,代表松明山汪氏跟着那些乡宦缙绅行礼之后,汪孚林就悄然退到了大总督坊旁边,自己早就包下的一处客栈中,和程乃轩说起粮商那些事。等程乃轩悄然回去,他置身幕后,放眼看去,就只见一拨拨乡宦缙绅以及读书人后,也不知道多少百姓选择了到大总督坊前磕个头,又或者作个揖,留下一炷清香。这一刻,他不禁生出了逝者已去,荣光犹在的感觉。可当看到胡松奇时,他就有些淡定不能了。
他之前对许老太爷说此人是极品,现在他要在极品后头再加两个字,极品混蛋!不见棺材不掉泪,以为绩溪县令舒邦儒之前跑来府衙告状,那只是雷声大雨点小,甚至还涎着脸求他是否能够对众多缙绅言语一声,如若嗣后舒邦儒再提此事,请他帮忙在这些人当中募捐一二,助其度过难关。他本来倒还不打算太过分的,可现在面对这么一出老子英雄儿软蛋的好戏,他虽说明知道某些迹象,却也故意在给人出了一记损主意!
“孚林!”
听到这叫声,汪孚林扭头一看,见苏夫人竟是在小北和叶明月一左一右跟随下,也进了这里。见她布衣荆钗,气度却和寻常民妇截然不同,一旁两位也是打扮得素净,身上丝毫没有佩戴任何首饰。想到此次段朝宗和叶钧耀都来了,段公子也和叶小胖一块在前头祭祀,他问过众人竟是混在那些民妇当中参与了祭拜,不禁暗赞苏夫人不怕抛头露面的爽朗性情。
“今天的场面虽大,但相比龙川村到时候的正祭,估计还要差一点。据沈明臣沈先生说,茅坤茅先生,何心隐何先生,到时候全都会来。”
说到这里,他就看着小北说:“如果这些人都来了,他们从前又见过你,不难为你主持公道,你还是不打算归宗?”
“归宗干什么?长兄如父,等着他随便给我定一门婚事把我嫁了?”小北用切齿痛恨的目光盯着胡松奇,突然又泄了气,“如果不是为了爹的忌日,我真恨不得给他个更大的教训!爹的名声都快被他败光了!”
苏夫人见汪孚林听了这话就眨了眨眼睛,就知道他根本不是劝小北归宗,而是为了让她坚定决心。她亲切地看了一眼自己亲自教了四五年的这个小丫头,这才对叶明月说:“这次龙川村,你陪着小北去吧,我就不去了。梅林先生曾经是英雄,可如今这次五周年忌日虽说办得场面大,想想徐文长因此发了疯症,至今还因为杀妻案关在狱中,其余幕宾也都郁郁不得志。他自己英雄一世,死后却背着污名,儿孙辈更无一成器,实在令人扼腕。”
瞅见小北眼巴巴地看着苏夫人,而叶明月也拼命朝自己使眼色,仿佛授意自己劝一劝苏夫人,汪孚林就正儿八经地问道:“夫人真的不去龙川村吗?说不定这次龙川村除了正祭,还有一场大热闹可以看。”
苏夫人也听说过舒邦儒因为胡家一直没交的夏税秋粮而闹到徽州府衙的事,可今天人也来了,她没法相信这位绩溪县令会挑在这种正祭的场合发难。她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最终故意板着脸道:“梅林先生忌日这么大的日子,你就不能把这热闹延后?”
“我倒是想,只可惜别人似乎不太想。所以,夫人最好一块去一趟。”
见汪孚林摆出了特别诚恳的表情,苏夫人明知道今天这严肃场合不该笑,眉眼却还是弯了弯。
“那好吧,我就去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