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上,因为德胜门关闭,众人全都回不去,许老太爷少不得让人收拾出了一间间客房,安置了客人。至于叶钧耀,则是被段朝宗给直接拎回府衙去住了,显见还有话要耳提面命。而汪孚林压根没在意这许家大宅中还有一个对他很不友好的许二老爷,倒头就睡,一夜无梦,最后要不是外头有人砰砰砰敲门,他指不定还能睡到大中午去。
打着呵欠的他下床开门,等发现门外的人竟是许老太爷本人,这睡意方才一下子十停去了九停。他把到了嘴边的一个呵欠给吞了回去,这才无可奈何地问道:“老太爷,这叫门的事怎么都不至于您亲自来做吧?”
“知道你辛苦,我这老头子本来打算体恤体恤你,让你多睡两个时辰,谁知道一大早绩溪县令舒邦儒就到城里来了,赶在府衙早堂,直截了当告了胡松奇拖欠多年夏税秋粮没交的事。”许老太爷说着便气不打一处来,见汪孚林连忙让了自己进门,他便怒气冲冲地说,“咱们徽州地少人多,所以出外经商的人多,商人地少,千方百计少交税赋的人也不算少,可这个胡松奇,他竟然仗着先后两任绩溪县令因为梅林先生冤死的庇护,一分赋税都没交!他好歹交一些欠一些也没关系!”
小北之前偷听胡松奇和程任卿说话,只听到小半截,所以,汪孚林还真不知道胡松奇竟然还有这么一档子把柄被舒邦儒抓在手里。他讶异地挑了挑眉,看着许老太爷有些纳闷地问道,“那舒邦儒是单纯为了告胡家的状,还是又捎带了点其他的?胡松奇的态度呢?”
“刚刚消息送来的时候,胡松奇虽说支支吾吾,最终还是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可舒邦儒也不知道是让户房那个老手算的旧账,利滚利竟是算出来一千五百两银子,胡松奇吞吞吐吐纠结到最后,给了老夫一句明话,他说当初胡家被抄家的时候,家产几乎全都没了,一千多两根本就掏不出来!”
“还真是个极品!”汪孚林虽说早就讨厌胡松奇这么个人,但此刻可以说是深深的厌恶。
极品?许老太爷第一次听到用极品两个字来形容人的,错愕了一会儿,他方才品味出字眼下头流露出的嫌恶,本来很坏的心情不顿时更坏了。
“没错,就一个极品!一千两银子,大家也不是凑不出来,但我说一句实话,给这种人填窟窿,我实在是心里不痛快。老夫这辈子为人处事的宗旨,是不痛快的事情绝不做,哪怕是为了梅林先生,我也不想破这个先例!所以,我这气头上的老头子只能来找你,看你有什么主意。”
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会真的没有对付极品的好办法?不过是因为看在胡宗宪份上,不好做得太过分,于是借助一下他汪小秀才的恶名罢了。只怕汪应蛟那三个家伙扛不住老爷子,早早把昨天他怎么对付胡松奇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出来,老爷子方才会再次打他的主意。
汪孚林很明白这个道理。他斜睨了老爷子一眼,最终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就让我来做这个恶人。”
许老太爷登时眉开眼笑:“好,好!孚林你果然讲义气。回头许村那边今年秋粮的事,我保准亲自活动,一分都不少,全都送到你那义店去换银子。对了,你折腾出来的那个米业行会,似乎正准备撇开你单干。浙江杭州今年歉收,米价腾贵,他们准备把收来的米全都高价卖给行商,单单瞒着你一个。你现在没工夫管这个,我得提醒你一声。”
对于这样一个消息,汪孚林并不太意外。他压着那帮粮商成立了一个米业行会,接下来什么都没做,叶青龙那个小掌柜也根本忙不过来,那帮人瞒着自己折腾什么,也是很自然的事。想到自己老早就让谢管事挑稳妥人去了杭州,小心翼翼做了那么一票大买卖,他不禁笑着眨了眨眼睛。
“不知道如果这时候传来杭州充斥着湖广米,米价已经应声跌去三成的消息,那边收米的行商会是怎么个态度?”
许老太爷顿时哈哈大笑,竖起大拇指赞道:“一句话就胜十万兵,好!”
汪孚林谦逊地打了个哈哈:“怎及得上许老太爷老谋深算?胡松奇那边,我这就去对付他,至于其他的事情,就有劳许老太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