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羡立在一旁, 瞧着那盘棋上的黑子,面上是少见的漠然,“陛下与旭王也要杀了赵绪。”
她抬起头,淡声道, “好一个天家的亲情要不得。”
“沈羡,你放肆。”
沈羡目光未退,不过是于承明殿压抑的寂静之中,低声说道,“分而击破,残局取胜。”
赵缨瞧着她,似乎是极淡的笑了笑,“说下去。”
她将目光落在那盘仅落了三子的棋局之上,眼底神色黯淡,“陛下为何突然赐了长公主做春日宴的主人。”
“陛下为何要赐我崇文馆进出。”
“陛下为何要按住齐裕上报失窃的折子不发。”
她任凭那浑身的麻木之感几乎将她席卷了个干净,如同是凭空问了一句一般,说道,“陛下这三年,在承明殿,想的是什么。”
赵缨神色平淡,“孤什么都没有做。”
她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新帝的面容,也不知是从何处觉出了一些寒冷,缓慢地应道,“陛下什么也没有做。”
“陛下只是坐在万人之上,冷眼瞧着沈羡这样的人如蝼蚁,每到面临选择时,便轻轻一个抬手,推动了这场三年之局一步一步走向了绝处。”
沈羡面目苍白又极淡,令人生出许多脆弱的错觉来,却又被她身上不可湮灭的坚毅气质,生生的盖了过去。
她没有再说话,赵缨亦是不再言,殿内沉寂得如同将要倾盆的天空。
从前赐她崇文馆进出,也不过是为了先帝遗诏,春日宴一局,赵缨有心纵容,而太医院失窃,他明知与先帝之死有关却不动,他在等,等他的皇姐按捺不住,先落一子,而他后来居上,只需要一个轻轻的拨动,便胜券在握。
重芳宫无兵,即便有了证据,也撼动不了他分毫,赵绪则不同。与其正面击破赵绪的谋算,不如静待时机,借盛华的手,围赵绪的子。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的皇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盛华一生骄傲,怎么能容忍大盛被握在其他任何一个人手中。
她得不到,便会毁了它。
他不过是给了她一点点的机会和力量,滋长她壮大,甚至不惜放纵她制造了今日,南疆乱,朝堂动,北方亦不稳的残局,却同样从这个残局中,击破了盛华与赵绪的血脉联盟。
盛华要毁了大盛,守着北方灵川的赵绪,不过是在命运有意或无意的翻手间,成为了她的阻挡者。
盛华太了解赵绪了,而赵缨,又这样了解盛华。
沈羡想到大盛年号还是崇武的时候,年轻的公主所有信念不过是守灵川,护大盛,而如今,大盛的公主,竟然只想毁了它。
人心之反复,竟甚于鬼神。
她想赵绪放在心底的从前年岁,终究是被他的皇姐与兄长亲手杀死了。
她想盛华,竟连赵绪都要杀。
赵缨神色凉薄,徐徐站起身,拢袖立在她的面前说道,“路,是他们自己选的。”
沈羡不过是同样冷淡的回了一声,“陛下从来没给过他们选择。”
他从一开始,就抹杀了所有的退路。
正如悯园之局,杀局一起之时,赵绎与赵绪兄弟之间,便再无退路。
沈羡瞧着他,这是她头一次这样仔细地瞧着天子的面目,她想同样是冷淡,赵绪总会在眉眼处有一些压不住的温柔,而赵缨,竟只有凉薄。他们兄弟二人,竟是无一处相同。
南疆乱,有镇南王平之,北方动,赵绎可守之,而朝堂些微风雨,不过是掸肩拍袖便可去之。
重芳宫无兵,赵绪已身死,赵缨,又有何惧。
分而击破,残局取胜,赵缨之心性与手段,较之盛华,别如天渊。
“沈羡,”赵缨忽然说道,“你要知道,是赵绪自玉州来了帝京,不是孤,夺其路到了玉州。”
她语调已渐渐平和,闻言也不过是冷静又澄明地回了一声,“那陛下又为何容忍了谢真三年呢。”
赵缨目光中带起冷意,他想今日,沈羡竟连一分退路也不曾留给她自己。
都是为了赵绪。
那个瞬间承明殿安静得连外头的日光都晦暗了两分,赵缨自窗前缓缓走向了高阶之上,他背对着沈羡,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他问,非是赵绪不可吗?
过来孤的身边,不好吗?
沈羡见他独自立在承明殿的最深处,那个位置她曾经瞧了这许多时日,从未瞧见有日光企及之时,她想这个位置,曾经带给人无上的威严,却同样带给人无尽的孤独。
她亦是问道,非是赵绪的东西不可吗?
赵缨骤然转过身,眼底翻涌过瞬息变幻的磅礴怒意,最终仍是藏在了承明殿幽深的光线之内。
他瞧着台下的沈羡,瞧见她仍然是从前眉眼温婉的模样,却从襟口的血迹一直冷漠到整副面孔,令他原本一腔的热切都这样迅速的冷了下去。
她竟这样轻视他。
他抬手扶在那个岿然不动的明黄色玺盒半晌,难得以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向她问道,
“沈女官不是一直想要看一看这里头的传国玉玺吗?今日,孤成全你,你且瞧清楚了。”
赵缨一把掀开了玺盒,随手将盒盖弃于地上,负手一笑。
那里头,果然是空空如也。
他淡笑一声,“沈女官从前有句话说得很好,先帝是要将青鹿院首留给下一个坐上承明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