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燕舞莺歌的瓜州渡口升起了一盏盏描绘着绝色丽人的硕大宫灯。
那些美人或是倚梅或是叹月,又或是随着转动的花灯闻风起舞,那欲述还休的勾魂目光、妩媚婀娜的妖娆身姿一下子就倾倒了无数过往的豪商富贾。
销金窟,销去的又何止英雄骨。
琵琶轻弹,伴着落花流水幽幽荡荡。
点缀着亮纱和娇嫩花枝的花船飘在江上,舱里的姑娘盘在男人的身上。
意乱情迷的两个人蛇一般缠在一起,地上撒着大把的银票。
落在船头的花满楼不防撞见此等尴尬事急忙回身避开,可那销魂蚀骨的靡靡之音又岂是一层薄薄的船板能遮挡住的。
落后一步的宋辞见他几乎要掉到江里,瞬间明白了所为何事。
用药将人放倒之后,她径直催着花船返回岸边,寻了一个只能在江堤消磨时光的穷汉。
“将里面的男人穿好衣服带出来,女人和银票就归你了。”
穷汉攥紧了手中打柴卖来的几个铜板,结巴着问道:“当,当真?”
宋辞淡淡道:“你若不肯我可以去找别人。”
穷汉几乎点掉了脑袋,激动地大声喊道:“我肯的!”
他猛地跳进船板,一路跑进了盖着厚重帘布的内舱。
窸窸窣窣摩擦声过后,满脸通红的穷汉抱着昏迷不醒的男人走了出来,“恩公,这汉子该如何处置?”
“恩公?”
宋辞嘲讽地笑了笑,“丢在草坡上便是。”
穷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怀里的男人甩了出去,看着他滚了几滚砸在石阶上。
“多谢恩公!”
穷汉做了个不伦不类的拜礼,摇桨驾着花船朝江中荡去。
花满楼望着穷汉渐渐远去的身影叹道:“只怕这一去,祸福难料。”
宋辞则轻哼一声,“怕什么,是福是祸都只他一人担着。”
岸上游手好闲的野汉不少,独此一人无父无母无亲无故。不找他,难道还去找那些有妻有子的么。
如今钱货两讫,不管后事如何都与人无尤。
宋辞下的药并不重,回到小楼没多久男人就醒了。
他并未像寻常被掳之人那样惊惶不安,而是兀自整理了一下衣服,这才坐到桌前倒了杯茶。
“二位找我有事?”
花满楼背着身子站在窗前,直到听见这句话才转身问道:“玉公子怎知是有事还是有仇?”
玉天宝冷冷一笑,“若是有仇,还能容我活到睁眼?”
他的眼神像孤狼一样寒光四射,至少一个传说中的酒囊饭袋绝不会有这种眼神。
宋辞忍不住刺他一句,“这么说,你也应该很感激玉罗刹容你活到了今天?”
玉天宝先是一愣,再是一笑,“我当然感激他。世上有谁不会感激自己的父亲?”
他边说边扯下束发的玉冠扔到地上,“天下间仅有两块的玉生烟,一块摆在当今圣上的御案,另一块就扣在西方魔教教主独生爱子的头上!”
玉天宝的表情似哭似笑,隐隐藏着愤怒嗜血的疯狂。
曾几何时,他以为父亲会像幼年的自己那样一遍又一遍偷偷回望着对方的背影;他也以为自己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总有一天会继承父辈的荣耀成为九天十地的诸神之子!
可惜等他真正长大了才发现,或许玉罗刹的儿子真的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可那绝不是他。
作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孤魂野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残魂,学着像一条被人圈养的野狗那样苟且偷生。
宋辞上前捡起那块远比诗词更美的美玉,“你说的不错。有了这块玉,谁还会错认玉罗刹之子呢。可你若是不做玉罗刹之子,你还能做谁?”
“我还能做谁?”
玉天宝仰天长叹,“我还能做一条死狗。狗不听话,养来何用?”
可若是能活,谁又甘心去死?尤其是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这句饱含悲意的话语如同一只看不见的手,攥得人心底发疼。
花满楼黯然轻叹,掀开立在桌子上的木盒,“玉公子,你看这是什么?”
玉天宝坦然地走到桌前,举起沉手的佛像看了看,“一尊玉佛。”
花满楼将烛火靠近,“现在又如何?”
恶鬼浮现,玉天宝的眼神猛然绷紧,“玉佛,罗刹,玉罗刹!”
他不敢去猜想其中暗藏的真意,却隐隐觉得自己离开西方魔教的机会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