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只带了阮结香,与贺渊、韩灵一道乘船前往松原郡。
船家是柳杨的人,船也只是一条私家小渡船,无旁的船客,四人在行船途中便一切方便,抓紧时间商量着抵达松原后的各种分工。
“已安排人盯着之前那个船家老大冯老九,以及那几名半路带着行李上船的人,惊蛰祭神时会跟着他们一道进松原,他们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自会被查清楚,这事咱们可以暂时放一放,”贺渊从容道,“我们到松原后,只需打听有无进崔巍山的隐秘小径。”
韩灵想了想:“不能直接向当地人打听前哨营的动向?”
赵荞白他一眼:“你是有多不想活?若前哨营真的出事,黄维界与邱敏贞对相关消息一定极其敏感。若他们得知有人在打听前哨营的动向,那我们就半点余地都没了,随时可能被剁了沉江。”
而只是打探小径的话,还可以推说是想进崔巍山搞些稀缺药材,就算他们不信,至少也能拖一拖,争取时间找机会全身而退。
“对,只是打听进山小径,即便他们听到风声有所怀疑,也最多先派人盯梢,同时设法打探我们身份,不会二话不说就动手。”贺渊补充道。
崔巍山戒严至今未接触,说明松原那边虽已有与镐京朝廷撕破脸的决心,却还没做好万全准备,所以才捂着某些秘密。
这种时候他们会格外谨慎,若非万不得已,他们比谁都不愿节外生枝。
韩灵受教地“哦”了一声,点点头。
赵荞越看他越不放心,忍不住道:“到了松原,你跟紧我,别轻易与旁人搭话。”
“这么不放心我,干嘛不直接让我留在叶城算了。”韩灵委屈嘀咕。
“因为‘尾巴’知道你是我们的随行家医,也瞧见你在叶城打听过‘凤羽草’。到了松原,我们就算因为打听进山小道的事被注意了,也可以推你出来搅浑水啊。”
赵荞笑得一脸“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奸诈样儿。
韩灵却倏地振作了精神:“原来我还是有用的?”
众人被他逗笑,连贺渊都笑哼出声。
行船至夜,大家啃着干粮时,赵荞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崔巍山那么大,就算打听到小径,也未必就恰好通往前哨营啊!诶,贺渊,你知道前哨营的防区和驻地在崔巍山哪个方位么?!”
“不知道,”贺渊喝了一口水,云淡风轻道,“所以我打算找机会去邱敏贞府上偷看布防图。”
韩灵闻言险些被干粮噎死。咳了半晌后才惊骇道:“你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不惜命?邱敏贞!北境戍边军主帅!手底下二十万大军呢!”
这回不待赵荞与贺渊出声,连阮结香都忍不住笑了:“韩太医,您见过哪位将军是把几十万大军放自家府上的?”
韩灵其实不是蠢笨的人,只是平日无需关心医术之外的事务,以往也没亲身参与过这种事,紧张得头脑都不灵光了。
“别紧张,一旦动静不对,你只管跟着我和结香脚底抹油就成。”赵荞也看出他是紧张之故,难得没有嘲笑,反而好心出言安慰。
韩灵感激地笑笑,讪讪道:“我今日眼皮总跳,老是想起咱们启程那日黄历上写着‘不宜出行’。”
说起这个,赵荞笑了:“启程那日中午在枫杨渡,你问我为什么不按原计划等到元月十六才出京,还记得吗?”
韩灵点头:“你说寻常百姓为了避免十五之后船资涨价,就会提前启程。还说另有个原因是‘江湖把戏,以防万一’,但没有细说是什么。”
“因为陛下曾告诉我,之前暗中派往松原探查的几拨人,似乎都是到地没多久就被盯上了。我觉着,对手可能在京中有眼线或消息门路,”赵荞左手托腮,右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叩着桌面,“我不担朝职,又有个‘贪玩好耍不靠谱’的名声,有时连自家人都觉我神出鬼没,外人不会特意留心我的行踪。”
“而贺渊那头不必担心。他口风紧,又在休沐养伤中,他的行踪不太引人注目。可你不同。出京数月,不但要在太医院点卯处留档,与亲朋好友也得提前有个交代吧?你看,京中知你会在元月十六出京的人其实不少。此次对外说法是你带贺渊出外寻访民间医家圣手。那就算贺渊口风再紧也没用,知道你几时出城就等于知道他几时出城。”
提前将水搅浑,就算有人怀疑他们的身份,在京中打探时就会得到“元月十四黄昏”和“元月十六大朝会当日”。
赵荞以指尖轻叩桌面,笑得笃定:“韩大夫,若是你,你会觉哪个日期才是我们真正的出城日期?”
“十六,因为有太医院记档!而且以我们三人的身份,按理绝不会在黄历写了‘不宜出行’时启程,怎么也要与家人朋友过完十五再出远门!”韩灵恍然大悟,激动地紧着嗓子轻嚷出声,“所以就算他们收到京中消息,一问那个船家老大冯老九,确认我们几个是十四那日上船的,就吃不准我们的身份了!”
“对啦!黄历上的‘不宜出行’,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层保护。若遇非常之时,或许可以避免我们暴露身份,”赵荞冲他笑弯眉眼,“这下眼皮不跳了吧?”
韩灵冲她竖起一个敬服的大拇指。
贺渊眼底噙着笑意将杯中温水一饮而尽,心中莫名升腾起与有荣焉的骄傲。他真的好像越来越明白,当初的自己,是为什么会心爱极了这姑娘。
当那杯温水落入胃袋,他的舌底渐渐反上一股苦涩滋味。
那些眼睛,又在背后看着他了。
*****
昭宁二年二月初五,午后,一行四人顺利进入松原城,寻到一家客栈落脚。
松原不像原州那般规制健全,店家也没有问要路引名牒核验。
客栈掌柜是个圆脸中年人,笑呵呵道:“惊蛰日祭神盛会将近,连日来附近州府、郡县许多闲人都往松原来凑热闹。您几位是来得早,若晚两日进城,只怕家家客栈都人满为患了。”
话虽这么说,此时客栈也已不清闲,一派客似云来的架势。几名店小二忙得脚不沾地,掌柜便亲自领他们四人往房间去。
掌柜的一家世世代代生长于此,听出他们口音是外地来的,便热情介绍着城中各种好去处。
赵荞趁机打听了城中的各种市集,又道:“先前来时在前头两个街口处瞧见一座好气派的大宅,这一路再没见哪家有那么大威风。想来该是郡守黄大人的官邸了?”
“前头两个街口?虽不知您说的是哪一家,但黄大人的官邸可不在咱们这片,要往北面去才找得见,”掌柜的笑道,“况且咱们黄大人清廉,官邸不大的,就三进院。”
“咦?那可真是个好官了,”赵荞勾起唇,“那邱将军呢?邱将军的官邸也是小小院子?”
“邱将军的官邸稍大些,五进院,就在黄大人的隔壁。”
好了,这下贺渊知道该往哪里去偷看布防图了。赵荞余光瞥了瞥贺渊,丢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打听到了邱敏贞官邸的方位,赵荞便没再多问旁的,边走边随口与掌柜闲聊:“听说贵宝地这盛会很新鲜呢。会上那面具,是要提前在哪里买的吗?”
她这问题让身畔的贺渊脚下滞了滞,神色复杂地瞥她一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