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你也是个苦命的,爹不疼娘不爱,我勉为其难养你好了。”古晋迈着步子朝外走,嘴里吐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话,眼底眉梢却俱是笑意。
他这个别扭的性子,怕是跟他老爹一样,千百年都改不了了。
山谷里多了个活物,于古晋而言是个大喜事,可才三天,他的精神头就被摧残得一点不剩。这只活灵活现充满生机肥得流油的水凝兽居然连一次都没醒过,古晋试过各种方法,用仙力注入它体内,在它鼻子前摆满香喷喷的灵果,甚至连醉玉露都献了出来,但这只小兽除了直睡,躺睡,翻来覆去睡外,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古晋愈挫愈勇,干脆和它耗上了,走哪都抱着它,成日里和它说话,每日为它采摘最新鲜的仙果,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山中无岁月,古晋和怀里肉嘟嘟的肥球相依为命的光景一晃便是半年,转眼又到了青衣这娃娃送温暖送情谊的好日子。
那一大桶醉玉露早被不知节制的古晋喝了个底朝天,这都馋了半个月了。
青衣脆脆糯糯的声音在崖顶一响起,古晋便整了整衣袍,人模狗样地抱着肉球欲飘云而去。云飘了一半,他突然想起那只不把他烧成黑炭不罢休的肥翅,手抖了抖。古晋稀罕地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流口水的小兽,摸着下巴重新退了回去。
崖顶的青衣只看见飞了一半的小师叔折回山谷,把手里一团瞧不清模样的东西放在梧桐树上才折返飞来。
当然,古晋的决定是明智的,半年前惨烈的一幕重新在崖边上演。古晋仍旧成了一块黑炭子,连着天的火烧云伴着火翅膀嘎嘎的怪叫声消散在半空,那成百上千朵莲花仍旧做着老好人。至于青衣,倒是比上一次镇定了不少,稚嫩的娃娃脸也有了少年初长成的模样,看得古晋欣慰不已。
“小师叔,这是师父给你准备的醉玉露。”
古晋照旧给他匀了一瓶出来,他心里挂念着家里那只从来没离开过他视线的水凝兽,接过木桶就欲回谷,却被青衣唤住。
古晋回过头。青衣捏着衣角,努力掩住眼底的好奇,问:“小师叔,凤族的那只小火凤真的醒不了吗?要是她醒不了,天帝不息怒,师祖一直不出关,您不就要被一直关在这里了?”
他的脸皱成一团,忧心忡忡,“我打听过了,师祖闭关最短的一次也有八百年,长的时候三千年也有呢,您都还没成亲,要是被关到一把年纪了再出来,还有哪个女仙君愿意嫁给您呀?”
“还有……”青衣涨红脸,扭扭捏捏道:“您就别记挂着孔雀族的华姝公主了,青叶师兄说她是咱们仙界第一美人,喜欢她的人能从天门排到咱们大泽山,您的想法,不现实啊。这半年我和青叶师兄悄悄瞧了几处仙府,师兄说水林仙君家的大女儿脸圆玉润,屁股大,好生养,打算等您出来了,就给您禀了师父替您上门求亲呢……”
古晋默默回转身,看着面前满心欢喜的小师侄,面上颜色赤橙红绿青蓝紫一个不落地变幻了一番。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清池宫里天启摸着他的脸问他的一句话。
“哎,阿启,你知道世上比神一般的对手还要可怕的是什么吗?”
他当年懵懂,只记得自己满是纯真地摇头。
然后,他听到天启妖孽的笑声,在他耳边吐出几个字:“猪一样的队友。”
当年天启遇上的是他老爹,如今,他遇上的是两个充满了二愣子闲心的师侄。
他沉默许久,终是没辜负凤染和天启百年教导,在暴走前想起了自己的长辈身份,极涵养地颔首,吐出了这辈子最憋屈的五个字:“有劳费心了。”
青衣张张口,刚想说其实山下槐树仙的小女儿也不错,却看见自家的小师叔已经化成一只利箭,头也不回地冲回了谷底。
此时,梧桐树上。
在古晋狂轰乱炸下半年都未睁眼的水凝兽,终于掀开了眼皮子,看向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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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黑暗被打破,光亮骤现,生机勃勃的谷底一点点印在眼中。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百花盛放,溪水潺流。万物色彩斑斓,入耳跃然清冽。此景为降世的第一眼,再完美不过。
金黄的梧桐叶温暖香甜,梧桐树杈上的小兽舒服地翻了个身,半睁着眼打量新奇的世界。它懒懒打着哈欠,显然对苏醒之地很是满意。
一朵白云从天际飘忽落下,上面一团黑影直直跳在不远处的小溪内,湖水四溅。片刻后,里面蹦出个光溜溜的少年。
小兽猛地用爪子捂住眼,却不甚自觉地撒开了一条缝,许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场面,小兽偷偷地咧开了嘴。见少年套上道袍抱着木桶走过来,小兽一蹬腿,翻开肚皮,舒展开爪子开始装睡。
它别的不会,但作为一只睡了百年的物种,装睡倒是浑然天成无师自通,颇有大家气象。
古晋把醉玉露藏进竹坊后飞到梧桐树上寻他的宝贝疙瘩,见水凝兽憨着脸睡得香甜。他也不惊动它,笑了笑把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小心翼翼抱了下来。
小兽睁眼,瞥见少年眼底温柔的笑意,一怔,悄悄收起了肉垫子下的利爪。
今日青衣虽说童言无忌,却勾起了古晋心底一段藏得紧实的过往,让他愁肠顿起。他一步三叹,连每日例行的散步亦给取消了,倒了一壶醉玉露抱着水凝兽坐在院子里发呆。
“青衣入山门才几年啊,他是没见过华姝,要不怎么也不会中意水林仙君家的大闺女。”古晋咪着醉玉露,小声念叨着,还不忘拍拍怀里的小兽,“小家伙,喜欢是一辈子的事,要是轻易放弃了,就不算真的喜欢,你说是不是?”
小兽的爪子似是无意识扑腾了一下,勾过古晋身上的道袍,在他怀里蹭了蹭。
“哎,你都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我问你有什么用。”古晋朝后一仰,直直望向天上的月亮,长叹一声:“我遇上华姝的那日,月亮也是这么大啊。”
他眼底少年的稚气渐退,浮过一抹不属于他的惆怅伤感,甚至染上了隐隐的自责后悔。
古晋显然还未成长到可以将一些年少时的错事憋在心里一辈子,青衣的话如利斧一般凿开了他心底的缺口。他头一次敛了脸上的嬉笑之色,抱着懵懵懂懂的水凝兽开始回忆五年前梧桐岛上改变了他一生的那一日。
真神白玦陨落后的一百多年里,三界八荒最稀罕的一件事儿当属梧桐岛凤族第二只火凤的降世。凤凰一族的皇者出自火凤一脉人尽皆知,但自上古之时起,每一脉火凤皆只传承一只,稀罕得狠。遂第二只火凤凰的降世成了凤族的头等大事,天帝凤染甚至为其办了一场三界尽知的宴会。
梧桐凤岛,新降火凤,同邀诸神,与吾共庆。
当年这封由天帝亲自写下的霸气贺贴,至今仍被众仙津津乐道。
更有传言,隐迹已久的上古真神也曾在这只小火凤降世之日踏足梧桐岛。还未降生便惹得三界侧目,怕是当年清池宫元启小神君的突现世间也及不上这只小凤凰的风光。
天帝数年前曾延请司职天命的灵涓上君为小火凤测命途吉凶,灵涓上君未多言,不过留了“一世糊涂”四个稀奇古怪的字就拍拍屁股走了。经此一事,凤族长老慌了神,每日将灵力注入蛋内护住小凤凰的灵魄,就连天帝也有半数时间留在梧桐岛照料于它。
百年后,这只三界瞩目的蛋终于顺顺当当挨到了破壳之日。天帝大喜,再邀众仙齐聚梧桐岛,庆祝凤族有史以来第二只火凤的涅槃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