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国公真这般说。”顾岩停下脚步问小儿子。
顾茂昌点点头道:“恩,我丈人说,那慰银一案,乌康郡上下怕是有一半的官员都在里面伸了手,这上京谁家没几门糟心亲戚,到时候求到门上,您说麻烦不麻烦!要我说,小叔叔那最是个聪明的,换了我啊,我也得病!不然,阿父您说,真有亲戚求上门,您说是管,还是不管啊?”
顾岩脑袋乱的很,听儿子这般说,便恍然大悟一般,自己给了答案,他松了一口气道:“也对,也对,要么说,读书人心眼多,你丈人,那是长了八个心眼子,眼珠子一转都是坏水儿。”
顾茂昌一翻白眼:“阿父这话说的有意思,换了旁人,我丈人还不定说不说呢!不说了,我答应猪官儿,要带他上街,那我这就去了。”
说完,顾茂昌站起来就往外走。
“秋凉了,你给我大宝贝儿多穿点儿。”顾岩在他身后叫唤。
“知道了,冷不着他!”顾茂昌一翻白眼儿,应了一声。
猪官儿是顾茂昌的大儿子,大名顾允谭,因小时候生的肥胖,便得了一个奶名儿,唤作猪官儿。
不说顾岩松了一口气,却说顾茂昌将自己的肥儿子抗在肩膀上顺着平洲巷子,一溜的往外走,这一路,但凡他肥儿子入了眼的东西,那是二话不说,统统给儿子买来。
那有人家种的好果子树,枝叶伸展出来,挂了果子垂在院外,他肥儿子要吃,顾茂昌都能毫不要脸的蹦起来给他肥儿子摘了。
顾茂昌小时候挨打挨得多了,因此自打素娥有了身孕,他便发誓,儿子就是将家里的屋子点了,他都不动他一指头,因此他们父子关系好的不得了,平日猪官顽皮,那都是素娥举着板子满院子追着打,顾茂昌跟在后面救。
这父子俩玩的正起劲儿,却不料那平洲巷口忽然来了一辆小篷车,那篷车路过顾茂昌身边的时候,车里忽然有女人低低的叹息一声道:“四哥哥,久没见了,如今您是越发得意了?”
“哈……”
第八十六回
却说那乌康一案,牵连甚广,转眼着庄成秀赶到泽州,见到付季,待付季取出证据,顿时把个御使庄大人气的几欲吐一口心头血来。
见过胆大的,却没有见过这般胆大的。你当是如何了?
自打三年前安吉侯爷孟继渡救驾死在灵山,前皇后家人丁单薄,只有两个弟弟,孟继渡无有儿子祭祀,今上开恩便将安吉侯的爵位给了他的弟弟孟继世。
那孟继世本是个庶子,出身豪门却没有见过真富贵,因此一袭爵,便迷花了眼,把孟继渡以前经营下的地盘他就当成了私产。
两年前上京重建,安吉侯府因密王乱被焚烧了一些屋舍去,孟继世刚做侯爷,他家靠山又去了,因此里子面子都要顾及,也不知道谁与他出了一个馊主意,他便将家里的三分之二的钱拿出来,修了一栋京中出了名的豪宅名苑,描画了一个大大的门脸出来撑面子。
孟继世自小也没受过什么嫡子教育,连守成之道也不懂,他手里握着金山也不会好好利用,那乌康郡的巡抚叫吴云卿,本是天授帝因政治需要为孟家安排的手脚,为了今后太子登基蓄的一些力量。却不料想,那孟继世却不这般认为,他将乌康当成先帝赏赐与他家的钱库,做了几日侯爷之后,他在上京高调来去,银钱花的如流水一般。旁人见他傻,自然就哄他,一来二去,不到三年安吉侯府就剩个架子了。
人一穷就要变化,新上任的孟继世孟侯爷为了脸面,便开始钻营起来,几年时间,他通过家里的力量,先后将乌康的官员悄悄标价买与跟他玩耍相合的狐朋狗友,得了钱自是支架子,左手来右手去。他这笔买卖做的隐秘,上京竟无人察觉,那也是有缘由的。
一来安吉侯府被他哥哥孟继渡,他姐前皇后经营多年,那朝上自有胡太傅一党护着,还有就是今上天承帝继位后先安民生,还没有注意到他。
这眼见着,孟继世的力量便这样奇怪的经营起来,说到这里却也要感谢他的大舅子,严金宜。这严金宜自然不是什么好种子,往前说他在上京就是个末流的混子,后来因为妹婿,得了实缺,自然将做混混的手段用在了当官上。孟继世无人可用,对他言听必从,这两人这一扎堆,便是前世的狼狈缘分,好的跟一个娘生的一般。
这不是今年,今上刚得了大笔的税金,便一挥手先支出一笔近三百万贯的慰银出来。也巧了,今年年景不好,上京属官已经缓缓过渡完成,说话算数的就都成了今上天承帝的力量。天授帝的影子由此刻起,便慢慢淡出大梁历史。
孟继世来钱的地方越来越少,又赶上各地实行税务透明,巧立名目的钱路就此也就断了。三月间,西边河套来了一群部落马商,带来几十匹上等的名驹来上京卖。一时间,京里只要门脸大的家户,都要买一匹两匹回去装点一下。
那名马岂是便宜的,便是价格最低的,也要千多贯。
说起来,此事却也有前因,也不知道如何了,孟继世袭爵后,好死不死的就与平国公家的四爷,顾茂昌对上了。这两人恩怨已深,在京里常有冲突,明的暗的亏,孟继世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那严金宜去乌康,也是被顾四爷与永国公家的大爷后柏使了坏,挤出上京的。
这两位爷放了话,只要有他们在的地方,就不许有严家的人在,不然就是看不起他们。
那严金宜从前本就是这二位身边的一条狗,若不是攀上顾茂昌,也没他严家的一场富贵。京里养“狗”的不少,怀了规矩的却只有严金宜一位,因此上他家便成为大部分纨绔子弟拒绝往来的户头。对于这些纨绔来说,别说区区一个安吉侯府,就是先帝还在又如何看不上你,那就是看不上你了。
却说那名驹到了上京,自然被一干纨绔子弟捧得甚高,甭管人家背后使得是什么手段,反正是一来二去的,谁家不买两匹回去。那孟继世被圈子隔离,本心中正烦,那日去马市也没想买,就是看看。却不想,他那仇人顾茂昌大手一挥花了二十五万贯,牵了七匹回去。其中给他小七叔买的那匹黑麒麟,价值四万贯。
牵马的时候,也不知道怎么了,顾茂昌就看了安吉侯一眼,顿时孟继世觉着这是在打他的脸呢,小看他呢。这人脑门一上血,便命人花了四十多万贯,买了整十匹名马回家去,连续摆了十多日宴席,请人上门观驹。这会子,家里有名马,就相当于,孟继世家一下子买了十多辆,宝马,劳斯莱斯。这一下,安吉侯府老底儿就给他倒腾光了。
孟继世却不知道,顾茂昌花钱手大,人家花的却是兵部的公费,他买的马,走的是兵部报账的正统路子。除了小叔叔的那匹黑麒麟是他老爹私下买来逗弟弟玩儿的,其他的那都不是顾家的钱。你以为谁都像孟继世那么傻呢!
手里无钱,孟继世自然就要想法子,也赶巧了,那京里刚拨了一笔慰银去至乌康。于是孟继世便写了两封书信给吴云卿与严金宜要钱。一开口便是借钱,要五十万贯,不给还不成。
那吴云卿就是个包子,谁都能啃他一口,当年孟继渡用他也是看重他老实。如今,乌康是严金宜做主,因此他也无法,被逼的几欲上吊,这狗急了要跳墙,吴云卿急了,便出了一个馊主意,他一咬牙,便做主将慰银当中的两百万贯拿出来,与乌康郡上上下下的头脑将钱分了。
管你是谁,做的什么官,你都要分钱,只要拿了钱的,就要立个血契,这样大家一起发财,谁也别说谁。既上官敢拿,那下面自然还是有样学样,除了这两百万贯,还在不断伸手,因此,除了泽州丁民能拿到一贯钱,那剩下的县县镇镇的乌康百姓,最后落到手里的不过就是几百钱,有的就是个一卷烂帛布了事。
那日,石悟归家,与他老父亲说起义弟之事。那石县令老实了一辈子,最爱自己的官声。他前些日子刚分了五百贯,被迫又立了血契,顿时便觉得一辈子的清白名声没了,见不得百姓,也入不得祖坟了。
这老爷子在家里思来想去的,还是取了自己的血契,还立了一个他知道的名单给儿子。哎,也是他运道不好,被他家里用了一个杂役得了消息,而这杂役赶巧却与燕州通判施新春有些远亲血缘。
因那日正巧是半下午,院中来往的人也不少,那衙役也听得是模模糊糊的几句,就躲开了,他只听说是要告上去,如何告,怎么说,他是没听清的。
没两日,那施新春便得了消息,他正想巴结上官,却苦无道路呢,真是天上掉了馅饼了,因此,便连夜将消息亲自送到严金宜处。
严金宜得知,也是吓得半死,为了身家性命也好,为了富贵也好,这厮便找了人马,悄悄的去了泽州,选了夜黑风高的时辰,上门便将石悟全家灭了门,点了一把火。
原以为这事儿就完了,可数尸首的时候,数来数去却少了石悟三岁的儿子,石楠。那日,也算是石悟家有福分,那日付季打发满堂正进县城送菜盒,石悟听到前院不好,自生警觉,他灵机一动,将家里的菜窖打开,将血契还有自己的儿子石楠都交付与满堂之手。因此,这一仆一主便逃得了性命。
一县之主被灭满门,乌康郡上下自然要跟上官有个交代。那施新春被安排收尾,他思来想去的,他那亲戚杂役指点他,赶巧了,那石悟有个结义兄弟,在外乡发了大财了。那石悟的儿子保不准就能在那边寻到,便是寻不着,三岁小儿能说清什么?当务之急便是要一个顶缸的巧儿。
施新春闻言大喜,二话不说将自家亲戚先灭了口,接着立马打发衙役到疙瘩背,锁了付季。付小郎知道,如今自己在乌康界内,这是严金宜的地盘,他若跑了,全家不保!他若敢说顾府,说自己有官身,那么,全家的性命也就别要了。因此,衙役来锁,他是一言不发的便跟着去了。
就此,他一堂没过,便被定了草拟的罪过。私下里他也挨了几次重刑,付季自然不招,不过这也是无关紧要了……
乌康血案,前前后后便是如此。
上京郡公府,顾昭拿着阿润给他看的乌康案录,来来去去的读了好几遍。此事,他早就能猜出个一二,却没想到,能牵扯这么广,前世常看什么,一拍案,二拍案,三拍案!
如今,顾昭也想将面前的案几拍烂了!还有比这个更加可恨的吗?顾昭郁闷,举起手,对着案几连拍了好几下。
“朕都不气,你死什么?”阿润拿着毛笔,坐在屋子里,写心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