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兴致满满的顾昭逛了一会,他们进得一个酒楼,要了雅间,点了春藕饼子,缠梨肉,三脆羹,鱼片,润鸡,四时果四色,腊鸡腊鸭,满满摆了一桌子,请了顾昭上座,便很有礼貌的在下面作陪。
顾昭并不谢座,没办法,辈儿大,他该坐在上座。
几人客气一番,取了食器,刚吃了没两口,一边屋子却有人在大声说话,听声音,能有十几个人聚在一处,此刻大概酒足饭饱,正在高声说话消食。
“又是那群书生,好好的饭意给咱兄弟们砸了!”夏侯昱很是郁闷的叹息。
“老爷子,不许咱跟这帮子书生纠葛,你当没听到吧!”后柏劝阻道。
劝完依旧不放心,回头又嘱咐顾茂昌道:“自跟了小叔叔出来,今日不许闯祸,上次因你打这些书生,我回家挨了二十板子,还跪了一夜的家庙,前半月才放出来得了自由,今朝再不可害我,便是这些酸棒子,吐出醋缸来,你也忍了。”
“还用你说,小叔叔少块油皮,阿父非活剐了我不可。”顾茂昌叹息了下,忍了脾气,不再说话,只是默吃强忍,那边的议论声,却一阵阵的不遮掩的传入耳朵。
“民不乐多逃亡,圣上却依旧宠那帮子武夫,如今战事已去,他们该收敛才是。”有书生毫不客气的指责,声音又大又响,气的顾茂昌浑身发抖,再也无法吃下去了。
顾昭吧嗒下嘴巴,夹了个蜡鸡屁股给侄儿:“吃这块,最好吃,肉厚。”
后柏偷偷笑,低头饮汤,却不想,有人在一边的屋子竟掷杯大骂:“兵能拨乱,虽于国家有用,可若不好好管束,必成大患。如今京郊兵营已成弊端,多有不服管教的兵痞,入乡扰民。
今,天已太平,这些莽夫当归权于上,好好解甲归田才是。诸位可听说,今日朝堂之上,先有右路军李莽夫叫骂,后有那平洲郡公顾岩,竟祭出袖子里的一叠白饼对着曹大人就去了!可怜曹大人,一代名儒,门下学子上千,如今竟被这莽夫这般欺辱,着实!可恶!可恼!”
顾昭也有些生气了,虽他在此,顾茂昌自然不敢乱骂乱打,平日子,他早就挥拳去了,便如此,这娃儿已气的浑身发抖。
其实,书生们说的确实没错的,先帝反前朝开始,大梁整四十年一直在战乱,如今也该到了温养,润民的时候。以前,因为用兵,堂上武将多有宠臣,现如今,却是真的到了他们解甲归田的时候了,裁军这事儿,该做,但是,被这些书生如此这般的随意羞辱,点评,将武将的功绩一竿子打翻,可见今上的态度,是默认这样的风气盛行,别说顾茂昌,顾昭也是不爱听的。
他姓顾,他是老顾家的娇儿,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就姓顾!
他家老头就是武将,他是吃着武将拿血换来的粮食长大的,老头兄弟八个,只有老头是死在炕上的,其他都死在战场上,他奶爹毕成也上过战场,以前,也经常将这些顾家将的故事说与他,这是武将家的家庭教育,为国家而死,为百姓而死,为自己的君王而死。
现如今,不打战了,君王先翻了脸,如今,百姓也开始翻脸了,从平洲一路来的时候,对于这样的舆论,顾昭不知道听了多少,那一路,他看到过无数次,老哥哥对着月亮长吁短叹,第二天,又是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人心都是肉长的,老哥哥对自己好,顾昭怎么能不心疼,最最重要的是,他是顾家子。
顾昭有现代人的思维,武夫也好,文士也好,每一种职业,都有自己应该有的位置,对于权力,其实最基本的诠释,就是此人是不是掌握着强大的兵权,搞不懂这些文人脑袋里怎么想的?
听得一会,再也没办法听下去了,顾昭丢开食器,对三个晚辈笑笑道:“不吃了,咱走吧。”
第七回
听到长辈吩咐,顾茂昌他们早就按耐不住,忙都站起,准备一起离开,却不想,身边那屋子,却又有人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讥讽与尖酸道:
“哼……曹大人一介文人领袖,当世大儒,怎能与武夫计较?武夫在朝动手打人,也不是第一次了,曹大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此君话音落了,身边屋子没人哄堂大笑,却传出嗤嗤的憋笑声,想来也是,三省六部,大多的都是靠笔杆子出身的文人,顾公爷那三板斧,不过就是,老子,犊子,蛋子的,却真真是吵不过玩文字的,恼羞成怒动手打人,怕是被逼急了吧。
顾茂昌大怒,就要摔东西准备过去打,顾昭一把托住他要摔了的酒杯,抬手拍打了顾茂昌额头一巴掌,他是长辈,打也就打了,只是顾茂昌甚少挨打,惊了一下,倒是把一股子心头火按了下去。
后柏与夏侯昱好不尴尬,貌似他们的老子在这场争吵中,并没有仗义执言出头为友的镜头。说起来,这也是他们的一贯态度,作为文人,他们也不好跟全朝堂的文人作对,私下里,关系虽都不错,却也不敢直了嗓子喊出,咱是武人一派,这样的鲁莽话来。
今日这事儿,大约还是围观的态度,或拉架劝和,或和稀泥老样子罢了。
那边书生又折腾了一会,便一起齐齐出了份子,结账而去。
顾昭站起来,打开窗户看着下面那一群布衣书生,相互礼数繁琐的告别,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有个戴乌头巾的书生,站在台阶上笑眯眯的送朋友,听他的声音,正那个说话尖酸,却一针见血之人。
看身姿这人也不过二十出头,从头顶看不到长相,不过看他的做派,倒是拿腔拿调的虚伪至极。说到这里,却也是顾昭带了有色眼镜看人了。
那群书生,都称呼这个乌头巾为魏兄,对他十分尊敬,甚至是略显巴结之态,俨然以他为首。这书生穿的倒是朴素,与友人一般的布衣布裤,只是走路之间,袍下却露着一双缎面做工考究的上等履鞋。
送完挚友,那乌头巾也上了一辆骡子拉的绸布棚车子去了。
顾昭这才回头,看着在那里犹自生气,嘟嘴嘟脸的顾茂昌笑笑摇头:“小四去吵什么?去那边跳着脚争论大兄实在没拿饼子砸人?”
后柏他们惊愕,接着失笑,心里觉得这个小叔叔说话倒是十分有趣。
顾昭没有再多说,只是带头下了楼,这是上京,虽新朝没治世多少年,可是,上京百姓身上的范儿,却出来了,说皇家饭,论大臣政。真过去吵起来,才是最没意思的事情,看老四这个派头,怕是没给人家京兆尹少找麻烦。
一行人会了帐,顾昭是长辈,自然是他出钱,顾茂昌正在生气,已经忘记了他出来时,母亲给了三十贯这档子事情。
穿过闹市,骡车缓行,到了一个名曰:莲湖南岸的地界。下得车来,自有小厮下去,在湖边一处岩石小码头,取了一根杆子,杆子上有铁钩,两个小厮将铁钩勾住一个装点得五颜六色的七宝花船到岸边,船上有老奴取了踏板放置在船头,顾茂昌向后退了一下,让顾昭先上,他还伸出手扶了一下。
那老奴有些好奇,因为以前,第一个上船的总是这位小爷,便不由得多看了顾昭两眼。顾茂昌正在气头,便狠狠的瞪了这老奴一眼,吓得这老奴手脚都颤抖了,可见这家伙平时有多张扬霸道。
上得花舫,顾昭举目四下打量,这时候日头依旧照着,那些隐私的买卖,有些蔫蔫的靠着岸,并不如夜晚那般理直气壮。这湖泊不大,湖边皆是妓馆花楼,湖内有三二十艘花舫,有七宝,十色样,双鱼儿,金雀儿的款式,都是五颜六色,艳丽无比的光彩。不过此刻是白日,太阳坦荡,照的花舫的绢花颜色有些发旧,也许,到了夜晚,华灯挑起,这里灯火通明之后,便会新鲜了吧。
顾茂昌看顾昭看的呆滞,不由得心情好了一些,便在一边炫耀道:“七叔,咱这一艘是这湖上最大的一艘,这里的妈妈与我相熟,小叔叔喜欢什么调调,便说来,俱都全,啊哈哈哈……”
可怜大哥,那么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却养了一个二百五出来,刚才还在生气,转眼就春花灿烂,百花齐放了。
见顾茂昌平了气,那夏侯昱与后柏也一起凑趣,说了一些有趣的事儿,从这一点看出,顾茂昌平日子算是这个纨绔集团的小头目,按理说他不聪明,给人当肉盾的情况也许要多些。
几人上船,花舫内有小奴手脚伶俐的铺了席子,席子四角用铜莲花压了角,席子前面摆了四张矮腿小桌,桌上放了吃食,酒水,时鲜的果子,没一会,在湖边那头,划了小船儿运过一船样子还没张开的小女娘上船,没片刻的,船头那边,便有琵琶妓,箜篌妓,笙妓在那边吹拉弹唱了起来,又有雏妓舞袖徐转的摆动开来。
“这个时候,太早了,好多妓家不做生意,再说,娘亲不许我带小叔叔夜游……”顾茂昌咬了一口果子,将皮吐到水里带着一丝气闷说到:“也不许我去。”
顾昭失笑,用手拍拍他的头顶:“不去正好,以后你长大了,自然没人管你。”
顾茂昌并不怕顾昭,有些不服气的斜眼:“小叔叔比我还小一岁呢。”
顾昭只是笑,他其实并不喜欢古人的生活,很单调的。
可古代男人最大的娱乐大多是与这些妓家分不开的,这般多的小女娘最小的不过十一二岁,顾昭是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就像他庄子里的乐女,他可是很尊重,去留随意,人家那叫民间艺术家。
虽心里不喜,顾昭却也没带出来,他总要随大溜的。到是身边这位总是不发言的愚耕先生,他带着一副很是享受的样子,正在吃雏妓给他剥的一颗紫葡萄,一边吃还一边卡油,一副老咸湿鬼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