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1 / 2)

罗翠微慵懒靠着椅背,唇角挂着冷冷的笑,右手举起那小算盘不停上下摇晃。

算盘珠子急促脆响,带着某种威压与警告。

“你……后来是怎么察觉不对的?”夏侯绫站在桌前,小心翼翼地问。

罗翠微轻轻将小算盘拍到桌面上,似笑非笑,“你说呢?”

初时她因为才孕吐过不久,脑子混混沌沌的,虽觉事有古怪,却没精神去深想,只顾对“那人竟只用寻常的迷药打自己”而恼火。

她近来总是这样,时不时就会有些奇怪的跑偏,等事后再倒回去想,自己都不明白当时为何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反应。

就在与夏侯绫回来的路上,她慢慢缓过神,总算察觉了些苗头。

以夏侯绫多年来对她的维护,眼睁睁看着有人意图伤害她,事后竟没有半句义愤填膺的话,这是很不对劲的。

再有,无论那折扇男子是否真是人拐子,既夏侯绫察觉了他的意图还挡下了迷药,没将那人踩到地上暴揍一顿再扭送官府,却还放他走了,这就更加不合夏侯绫一惯的作风了。

“说吧,那人什么身份?”

见罗翠微神情冷冷淡淡,虽不豫,却不像大动肝火的模样,夏侯绫心中稍安,一五一十道,“我并不确定他的身份,只是远远瞧见他接近你的动作不对,扇子上又似乎有古怪,这才赶过去挡住他的。”

罗翠微垂眸,端起面前的汤盅,捏住小银匙的手指不着痕迹地轻颤。

此刻回想当时的场面,她忆起夏侯绫于电光火石之间急奔而来后,分明是背对那人,以身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也就是说,若那人扇子上的“乾坤”是致命杀招,夏侯绫根本就是不要命在护她。

“那迷药,是你原本带在身边的,还是他扇子上的?”罗翠微才抿了半匙热汤,嗓子却紧到有些轻微沙哑。

“都有,”夏侯绫低垂着脸,抬了抬自己的广袖,“我朝你跑过去时就将盛药的小竹管拿在手上了。”

她用袖子朝那人扇子前挥挡的那一下,既将自己手中的迷药抛向他,也将他扇子上的迷药挡回去还给他了。

罗翠微放下手中的汤盅,两手使劲按在桌面上,略倾身向前。

“夏侯绫,当年你来我身边时我就说过,”她着牙,眼眶泛红,目光凌厉狠绝,“我的命是命,你的命也是命。看来,你没听进去。”

在罗翠微心中,无论是夏侯绫,还是如今在罗风鸣身边的罗锐,甚至家中那些年纪小、资历浅、还未被启用的姑娘小子,他们都是伙伴,是家人,即便职责是护她助她,也绝不该拿命换她。

她素来理解并接受他们护着自己的心意,却从不许他们有“罗翠微的命比我们金贵”这样的念头。

见她这是当真动气了,夏侯绫张口欲言,却被她抬手一指,凛声打断——

“若你将来再敢这样鲁莽的打算用命来换我,我绝不会感激;只要你敢替我死,我就敢将你挂到城门楼上曝尸。不信你试试看!”

明明神色狠绝,撩下的话也足够混不吝,可她泛红的眼中却有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夏侯绫怔怔望着她,眼眶蓦地酸涩湿重,似有吸饱了水的棉花团子堵在喉头,耳边太阳穴胀痛得厉害。

就这么与罗翠微通红却狠戾的泪目对视半晌后,夏侯绫使劲咽下那股闷痛,轻却郑重地点了头,“夏侯绫,领命。”

此刻她终于明白,罗翠微是打从心底不接受谁以命相护的。

她要的是与所有她心爱与心爱她的人们一道,携手去经历此生的艰难与安乐,共甘苦,同荣辱,直到皓白时仍能济济一堂。

她要的是到那时,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好。

夏侯绫泪中带笑,轻声道,“今后我一定将你护好,也护好自己。这或许有些难,但我会尽力而为。”

大家都好好的,一同老去吧。

****

戌时,云烈踏着夜色归来,远远就见偏厅内似乎烛火通明,不禁有些诧异。

那偏厅被做了书房用,平日里也就他和罗翠微两人会进去。

因罗翠微孕后这段日子精力不如从前,自十余日前夏侯绫来后,她就将许多琐事都交给夏侯绫,只白日里过问一下进度即可,并无至夜还在偏厅内秉烛忙碌的必要。

云烈心中一紧,脚下生风似地进了院中。

脚步稍缓,他立刻觉出今夜家中气氛异样。

陶音满面惴惴地站在东厢外的廊柱旁,不知所措地望着偏厅的方向。

而偏厅门口的檐下,夏侯绫正僵身立在那里吹冷风。

她的背后,罗翠微似乎捧了一碟子点心在身前,斜倚着门框,俏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见他回来,夏侯绫小声地清了清嗓子。

云烈总觉得她在对自己递眼色,一时却没看懂她眼神中的讯息。

“还打算给落难盟友通风报信是怎么的?”罗翠微走上前来,将手中那碟子点心塞到夏侯绫手里,“我想好了,就罚你去厨房雕一百颗‘水晶盅’。”

所谓“水晶盅”,是将梨子去皮后,把内里的果肉挖空,留下盅形的梨身做器皿,以便添些滋补的药材或食材进去一同上锅蒸。

雕“水晶盅”这事说起来简单,实则是门需要细手工的费劲活,若是不够静心仔细,一不留神就会将梨子雕坏,成不了完整漂亮的盅形。

便是罗家派来的两名司厨也不敢夸口说,给一百颗梨就能雕出一百个“水晶盅”。

夏侯绫头皮一紧,回头浅笑:“梨子凉胃,你哪能吃那么多?”

“谁说我要吃?”罗翠微冲夏侯绫挑了挑眉,眼角余光若有似无地远远扫向云烈那头,“是你,和你的难友,一起吃。包括雕坏的那些。”

她只是近来脑子慢些、人也懒怠了些,他们竟就敢不将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