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肃然嘴角略扬,“是么。”
顾易没有说话,点了点头。
卓少炎亲手弑兄,为他二人亲眼所见,大罪难逃。她性虽刚烈,但他不知她会因裴穆清之死做到何等地步,又会否与同他心存一样的念头。
他会为她创造良机。
她若与他所念相同,必会抓住这良机,委身于英肃然以换取兵权。她若只想要脱罪保命,亦只能委身于英肃然以换得庇护。而无论她选哪一样,他都可借由此事成功获取英肃然的赏识与信任。
顾易重新走回屋中。
背着光,少女骤惊之下,横过铁剑指向他,剑尖在微微颤动。
顾易将她暴怒发抖的模样收入眼底,平静柔缓地开口:“卓姑娘,鄙姓顾,是成王府上家客。成王殿下因未见您出宴,故而叫顾某来寻姑娘。”
他看了眼地上,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的浓重血腥味,然后微皱眉头,道:“明晨卯时,明堂拜将——卓氏竟无人能去了。成王殿下的一片苦心,只怕是要白费了。”
他稍稍侧身,回首望向廊柱后的阴影:“殿下,您说呢?”
……
英肃然那一晚到最后都不曾就宴。
顾易任他领着少女回了自己的寝阁,自觉地留下来,着人处置卓少疆的尸体。在看着水扫地砖上的血迹时,顾易的心内毫无波澜。
他并不知道,在他目所不能及的地方,英肃然捧着少女的脸庞看了足足一刻,都未能真的亲下去。
少女的明眸与红唇无声地撩动英肃然的心。
他的心中像有千把钩子,将他的欲望从血肉之中勾剥开来。
那欲望鲜活,扭曲,丑陋,也悲哀。
他心中有多想用尽一切下流的手段叫她取悦他,他心中就有多怕面对让她知道他并不是个完人的那一刻。
有多迷恋,就有多自卑。
最终,英肃然用拇指按了一按少女的脸颊。
那脸颊冰凉彻骨,他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手。
……
景和十三年初,豫州大捷。卓少炎以卓少疆之名拜表,自请留镇豫州,请旨募建云麟军。
成王府中,英肃然手里捏着她的那封奏表,对顾易道:“既已一战扬名,这盛名还不够么?还要不嫌苦地留在北境?还看不上北境诸路禁军,要募建新军?谁给她的胆子!”
顾易道:“殿下看中的女人,性子就是这般贪。殿下可后悔了?”
英肃然经他一评,一怔之后又一笑,谑道:“有什么可后悔的。她虽性贪,但我又岂是给不起的人?”
顾易又进言称:“卓将军要募建云麟军也是好的。将来殿下要图大业,云麟军正好可为殿下所用。”
英肃然似笑非笑地瞧他一眼:“那便少不得要烦兵部放些人在她身边了。”
顾易颔首:“此事属下去办,不劳殿下费心。”
……
又过数月,卓少炎再拜表,请兵部与刑部特开恩令,准募北境罪囚入云麟军。
朝中骤起波澜,皇帝犹豫难决,经由英肃然劝说后,才准了此奏。
那日英肃然自宫中回府,面上自有不豫之色。他冷冷笑着对顾易道:“她倘再多闹一出,便叫她回京来自去御前请旨。”
顾易垂首道:“国中上下,谁人也比不得殿下这般深得陛下信任。对旁人而言再难的事情,到了殿下这里,全都易如反掌。殿下每次只需在陛下耳边劝上一二句,陛下没有不听的。”
英肃然宽去朝服,更衣后自去府院中品赏春花,将顾易扔在身后。
灰紫色的海棠花瓣在他的指间被捻碎。
他低眼看了看这花渍,忆起少时。
当年今上仍在储位,他还称其为皇兄。便是在宫中的海棠树下,皇兄同他玩耍,不知何故有重枝断裂砸下,千钧一发之际他将皇兄推开,自以身替。
旁处皆无大碍,唯独伤了子孙根。
他皇兄本就生性仁懦,自认对他不住,从此呵他护他,将他这个幼弟当成至亲至信之人相待。
在他十六岁那年,皇贵妃颜氏薨逝。今上因上谥一事同举朝重臣闹个不休,便连英氏宗亲亦视今上此举为目无祖宗之制。只有他站在今上身侧,帮着今上将在京宗室一一说服,颜氏才最终得以身后获谥。
经此一事,今上更将他视作唯一一个能说得上心里话的亲兄弟。
十八岁封王,他无意就封,今上允他留京,更在京中为他辟府。自仁宗朝以降,英氏皇子封亲王不就封者,在他之前,未有先例。
英肃然看着这满院的海棠花,无声哂笑。
便是这么一个心仁手软、懦弱不明之人,竟能在这大位上坐了这许多年。试问英氏之天下,如何能叫连一个妇人都割舍不得的君王来执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