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去哪里呀?”她就这么被季凡泽十指紧扣牵着手,来到海港城的空中露天花园,这个曾上演拥抱疗法的地方。
此处的夜景比白天更美,下班了,露台上空无一人。远处的摩天大楼折射出绚烂的霓虹光斑,暖白色的月光打在紫藤树上,点点光源交错,多了几分浪漫味道。
季凡泽漫不经意地坐在这清雅的光线里,优雅地吃着钟氏外卖。保温桶是三层的,一荤一素外加米饭和汤,分门别类摆在食盒里,像是家长给小朋友准备的儿童晚餐。
“你自己做的?”季凡泽忽然从食盒间抬眸。
钟艾吃过了,这会看着他吃。她点了点头,有点紧张,“好吃吗?”第一次给男朋友做饭,她或多或少怀疑自己的手艺。
“不好吃。”季凡泽吃得大快朵颐,却给出这么句评价。
她拧起眉毛,小脸上浮现起一抹沮丧,“不合你口味?我记得你爱吃牛肉呀,是不是我把肉片炒老了?还是……”
“没有。”他停住筷子,好整以暇地凝着她,“太甜了。”
“甜?”她明明没放糖啊!
唉,季凡泽用筷子敲了敲她一团雾水的脑壳,“我从哪儿找了这么个没情趣的女人啊。”
被他一敲,钟艾愚钝的脑瓜瞬时开窍,她挠了挠头,呵呵笑着:“爱心便当,当然甜了。”
他捏了捏她的鼻尖,目光灼灼,瞳仁里那丝光泽仿佛汇入远处霓虹里的一点,那么亮,那么令人心慌,好似光束打在她心上。尽管已经这么熟悉了,可钟艾还是时常被他晃了眼,她垂了垂眼皮。
这个安静美好的空间里,他们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心里装着小小的甜蜜和温情,享受着忙里偷闲的二人世界。
垂眸浅笑间,她陡然听到季凡泽问道:“你为什么要当心理医生?”
气氛转了转,钟艾扯回神思,再自然不过地说:“我们家的事儿你也知道,我小时候很少看到我妈笑,邻居都说我妈有心病。我年纪小对大人的话没什么概念,但总想着怎么才能治好她的心病……”原本沉重的话题,因为有他做听众,似乎轻松了不少,她甚至还能自信满满地总结道:“医者仁心,但其实这是不够的,我希望能医好别人的心。”
季凡泽不说话,想用一个清浅的笑容回应,那笑却僵在嘴边扯不出。
每个人在孩童时代都会有自己渴望的未来职业,那是构筑人生的初级梦想。但随着心智的成熟,很多人最终挫败在现实之下放弃了梦想,而她却坚持了下来,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今天,哪怕是她的梦想曾经承受过最不公平的失败。
他动了动唇,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从西裤侧兜里摸出手机,季凡泽在看向来电显示时,站起身来,“我去接个电话。”他说着,把手机举在耳边,绕到露台另一侧。
电话是孟晴打来的,毫无悬念,一上来便问他:“季总,我求你办的事,你考虑好了么?”
一整天的深思熟虑,他有过矛盾,有过自责,也有过那种从未经历过的不安。这种不安不是来自于被威胁的恐惧,而是不想旧事重提再伤害到钟艾。但此时此刻,遥看视线尽头那一颗颗闪亮的星,他的心没来由地通透起来。
他对手机里的女人道:“不用考虑了,你的事与我无关。”轻轻的一句话,冷硬的、拒绝的意味不能再明显。
在孟晴那阴恻恻的笑声响起前,他又压低嗓音补了句,狠戾的让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如果你敢再伤害钟艾,我一定不会轻饶你,这是警告。”
警告。
语落唇闭,季凡泽冷冷地挂断电话,悠远的眸光却并未晕染冷意,仍旧是绵长的,温柔的,落在这片浩瀚的夜空中。
钟艾就是他心里最亮的那颗星,飞向万里高空,她需要坚强的羽翼。如果他曾经一不小心折断了她的翅膀,那么今后,由他来做她的羽翼。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他。
☆、蜜方五十一
一个平常的中午,一对男女的对话声从心理诊所的茶水间里传出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低沉的男声,情绪莫辨。
“我来找钟艾聊天。”女人从肺里挤出来的声音明明底气十足,可发出来时却跟蚊子似的,低哑细弱的像是因隐瞒病情而有些心虚,又像是怕被人听到:“你为什么不让笑笑见我?”
“你没资格。”男人的气息稳定,听不出丝毫怒意,但那淡淡的嘲讽和讥诮又好像一根绳索,一把勒住女人的喉咙,越收越紧:“当初你不是不肯跟我回国么,怎么时隔五年突然改主意了?你精心布的这盘棋真令人刮目相看,先是利用钟艾接近沈笑,然后准备一步一步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是吧?”
果然,历来经不起激的女人嗓音剧烈颤抖起来,跟蒙受了某种不白之冤一样,压低的声线紧紧绷起来:“不是这样的!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笑笑就是steven,我是他妈妈,我有权见儿子!”
“你死心吧。你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抛弃笑笑的。”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调,但字字珠玑,直戳对方的痛点。
“……”
茶水间外,一抹清瘦的人影悄然经过,驻足,凝神,随即握着杯子的那只手隐隐发颤。
这对男女的声音对钟艾来说再熟悉不过,可两人的关系以及对话的内容统统令她错愕不已,从沈北和杜雨兮嘴里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震得她的耳膜里好像有只鼓动的风箱,嗡嗡的声响搅得她头脑发懵。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钟艾不知道她是如何穿过走廊回到诊室的,颤抖着手从电脑里调出杜雨兮的病历记录,再加上刚才对方来看诊时讲出的那段酸涩往事,她几乎可以还原整个故事——
在蒙特利尔那个潮湿的夏夜,一对男女在party后借着酒意发生了关系。男人是彻底醉了,可女人只是微醺,她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一晚从窗口里映出的圣劳伦斯河波光粼粼的河面,隐在月光下的圆顶天主教堂,铺在枝叶上的晶莹露珠,以及那个男人生涩又猛烈的冲撞。明明撕裂一般疼到不行,可她的手还是轻轻抚过他的脸。这男人清隽的眉眼,秀挺的鼻梁,微喘的唇……她的指尖带着巨大的满足与愉悦在震颤中逐一摩挲着,一遍又一遍临摹出这张轮廓清朗、五官精致的脸孔,那只微凉的手就像是夜色下温柔的河水,沿着漂亮的河道缓缓流淌。
在这个醮着露水的夜晚,在这个被誉为北美巴黎的浪漫城市,年轻的女孩怀揣着不顾一切的孤勇,大胆又主动地把自己交给了他。
没有错,杜雨兮喜欢沈北很久了。
哦,确切地说,应该是暗恋。
跟所有酒后失控酿成的错误一样,他们的故事走到未婚怀孕这一步。杜雨兮说要留下孩子的那一刻,沈北思考了多久就沉默了多久,但最终他点了点头,给出那个令人不那么失望的承诺——他会负责。
不得不承认,杜雨兮当时是欢喜的,甚至流下了幸福感动的眼泪。她就知道自己选对了人,这位在所有留学生中最品学兼优最玉树临风的男人是个有责任感的人。但直到孩子呱呱坠地,杜雨兮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日子”这种结局只有在童话故事中才会出现。
沈北心里有人,不是她。
当杜雨兮无意间得知这个事实时,她几乎被击垮。她不知道那个女人在哪里,又是谁,她只知道她孩子的爸爸不爱她。骄傲又倔强的女人不愿意将就,负气之下有了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