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婆子去寻韩燕娘的时候,韩燕娘正在房里琢磨:原来仙师“贪心”是这么个意思。完全就没留意,贪心不是张真人说的。
——却是罗老安人将贺敬文要谋官的事儿,回来告诉了她。
韩燕娘一阵的发愁,不是她瞧不起这个丈夫,虽然与她一天不过说三、五句话,也不住在一起,可她看得出来,这真不是个能立起来的货。不行!得收拾!不把他收拾得服贴了,逼他有点样子,这个官儿,他做不好,还要连累全家!韩燕娘毕竟是京城人士,京城最不缺的就是官儿和关于官员的八卦流言,什么样的傻缺官儿办了什么蠢事儿,不多久,就能传得满城都是,怎么做好官儿,她不知道,可傻官儿能犯什么样的傻,她是明明白白。
就这么办!
☆、第38章 继母心很累
前太妃这一天,心情大起大落,连凉丝丝的绿豆沙都不能让她冷静。从要去老君观前的紧张期待,到遇见叶皇后时的惊喜惆怅,最后全被豆芽真人给挥散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觉得感情受到了伤害的前太妃急需找个人说道说道,缓缓心情,哪怕不说,有一个知根知底儿的人在眼眉前儿了,也能平复一下心情。
张老先生一瞧这小女学生来了,整个人就有点不好。今天贺瑶芳掩饰得虽好,他还是瞧出一丝端倪来。不知底细的人看她,就是小女孩儿看热闹入了神,张老先生却难免疑神疑鬼的,已经怀疑到了:她上辈子莫不是与中宫有些瓜葛?
见贺瑶芳来了,再看她虽说破了来历,依旧一丝不苟地行礼,愈发觉得小女学生上辈子很不简单。无奈贺瑶芳口风极紧,除了要他帮忙时自报来历,余者一字不吐,将个想看热闹的张老先生心里塞了二十五只老鼠。越接近真相就越是心痒难耐。
心情不好了,语气就有一点冲:“令祖母不是说今天出了趟远门儿,都乏了,今日功课免了么?明天我也不查功课,你来做什么哩?”
贺瑶芳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张老先生一直发瘆,才说:“哦,看看您。看着您的脸,就觉得平静了。”
张老先生:……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等功效!好吧好吧,你拿我当冰盘儿使,总得给点儿好处吧?张老先生也不客气地说:“贪心?”
贺瑶芳笑笑:“可不是贪心么?能做到、做成了事儿的,那就叫上进心,做不到、做不成却只空想的,还不是贪心?”
张老先生皱眉道:“只看结果,看不到别人努力,也不是好事儿。一件事儿,做之前,谁知道成与不成呢?唐太宗也不知道玄武门就能成啊。”
贺瑶芳道:“我敬陈涉。”
张老先生还要说什么,外面就响起贺敬文大笑的声音了,师生二人一顿,一齐竖起耳朵来听。贺敬文要是有什么优点的话,大概就是会装个相儿,想要做出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高深莫测”、“沉稳持重”的样子来,能让他开心成这事,必不是什么小事了。
两人都住了口,对望一眼,决定先听听消息。京城的这座宅子不大,真是阡陌相通鸡犬相闻,略走几步,就能听到贺敬文在老安人房里的声音了。不多会儿,两人就听明白了来龙去脉。
师生面面相觑,张老先生抹了一把脸:“什么都别说了,做人不要太贪心。”
被参了而已啊!你知道是因为什么被参的就这么高兴?还没判下来是革职还是降职还是调任又或是永不叙用还是怎么的,你怎么知道他再也爬不起来了?这么高兴你……还混个屁的官场啊?张老先生觉得心好累。
敏锐如他已觉出贺敬文的冷淡,却也并不在意——贺敬文做官儿,必需要个人紧跟着指点并应付一切杂事,这样的人在京城可不大好找。他只要能跟着贺家厮混下去就行,也不需要贺敬文多么地亲近他。真要亲近了,张老先生反而要受不了了。可面对这么一个难调理的货,张老先生完全没办法开心起来呢。
贺瑶芳亲爹这么“浅显易懂”,也没了嘲笑张老先生世界观的心情,难师难徒一个耷拉着脑袋回书斋,一个耷拉着脑袋回房。没走两步,又听到贺丽芳那儿丫头阿春的声音:“大姐儿热了要吃冰,怎么了?!你们这是仗了谁的胆?就敢这么公然克扣姐儿?”
【你娘!】前太妃很想揍死在这个时候添乱的人!提起裙子,她就奔厨房去了。现在的厨房,是韩燕娘在宋婆子的“襄助”下在管理啊!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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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燕娘是个有行动力的人。
多年生活养成的习惯,家里穷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赶紧地去划拉俩钱儿,下一顿就没得吃,想不雷厉风行起来都不行。由此及彼,她做起什么事儿都很果断。不出意外,她得在贺家过一辈子,丈夫要总是这么一副阿斗样儿,可怎么行?岂不是一辈子惹不完的气?必须得收拾!
打定了主意,韩燕娘便很快地琢磨好了计划。果断并不意味着不过脑子,作为一个父母双亡,自己又不是让丈夫一见钟情的填房穷姑娘,想要把丈夫收拾得服贴了,可不是光凭一双拳头把所有人揍服就行了的。
这年头,世道坏得很,老公打老婆,外人顶多摇摇头,说这丈夫性情暴烈,差一点的,就说这女人该打。要是反过来,这老婆怕要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戳到死。悍妇不是没有,却是连妻子带丈夫都成别人的谈资笑料。韩燕娘是要将日子过好的,不是来给人当笑话看的。
针对贺敬文本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容易的话,揍到他听话为止。要是他犯了犟,那也简单,将他周围的助力都拢了来,他这么个……的人,还能反了天不成?就那个人,洗衣做饭得佣人动手,交际往来要靠亲娘提点,大事决断据说还要问一问张老先生。离了旁人,他还真是寸步难行。架空了他,他就什么也做不成了罢?
韩燕娘要应付的,也就是这么些人。
这却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得到的,好在她还有大把的时间。举人补官,向来是很难的,哪怕贺敬文的卖相不错,那也得有缺儿给他填,别说举人了,这京里等着个好差使的进士、丁忧或是因为种种原因丢了官儿谋起复的……
既有时间,便不须激进。想要得人敬重,须得弯下腰来做些实事。实打实的做事儿,还是只出一张巧嘴儿,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对头前的孩子要尽心,对婆婆要尽力,对家下人等要尽责。
是以韩燕娘回来便往厨房里去,安排晚饭,又检查了解暑的冷饮,特别嘱咐:“太阳快下山了,再热也有限。老安人上了年纪了,哥儿年纪还小,冰不可多食。姐儿们那里,屋里摆了冰盆了,就不要上冰镇的酸梅汤了,拿井里的绿豆沙给她们。”
贺丽芳累得要命,天又热,很想喝冰饮,不想只有绿豆沙,还不带冰,十分不过瘾,就命阿春去厨房要冰镇酸梅汤喝。阿春原本还算个腼腆的姑娘,自跟了贺丽芳这么个直脾气的人,她的脾气也见长。常听人说后娘种种不好,也为丽芳担心,打定主意,要来个先声夺人。令老安人与老爷警醒,也是敲打一下新太太,在大家心里留这么个底子,好令新太太即使有什么坏心眼儿,也不好施展,纵施展了,旁人也知道是她不好。
岂料韩燕娘却是好心,以女人的身体,本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毛病不好治,最惨不过宫寒之症,打小儿就得留神。宫寒的起因很多,这食冷太过也是一条。贺家虽不大富大贵,孩子也是娇养,不比外头穷人家孩子胡摔乱打的耐磨。贺丽芳今年九岁了,得开始注意了。
吩咐完了,再跟宋婆子打听贺敬文的喜好,又接见洪姨娘,安抚她丧女之痛,顺便套取点情报。洪姨娘正在六神无主之时,见主母对她和颜悦色,心下大安,将知道的都说与韩燕娘。才说到一半,阿春在外面闹了起来。
洪姨娘忙说:“太太还是去看看吧,这家里哥儿姐儿都是极好的,这个阿春是大姐儿身边的丫头。大姐儿是长姊,操心的事儿多,脾气直些儿,人却是很好的,很是照顾弟妹们。”
韩燕娘笑道:“我知道哥儿姐儿们都是好的。”
洪姨娘放下心来,全然不知韩燕娘的意思全在没出来的下半句,“最恨有人在中间作乱”。
韩燕娘往厨房里去,见阿春正在叉腰与厨娘拌嘴,深悔自己没有先在老安人那里报备一下。若是先与老安人说了计划,此时哪用她再多费事来管这阿春?眼下倒也好办,韩燕娘也不与阿春答话,只盯着地上被踢翻了的水桶一眼,便对果儿道:“叫宋妈妈带人过来。捆了这丫头,交给大姐儿处置。”
阿春面上露出一丝得意,她是为大姐儿争口气的,回到了大姐儿那里,又能怎么样?这新太太怯了,以后姐儿们就不用受她辖制了,大家的日子也就松快了!
韩燕娘看在眼里,冷笑不已。她虽是个填房,好歹是这家主母,卖个把丫头跟玩儿似的——不过寻常人不会玩这个打发时间罢了。宋婆子远远听着声音不对,赶过来时就遇着这么个境况,二话没说,听了韩燕娘的吩咐就照着办了。一时间将人都带到了罗老安人处。
贺瑶芳赶到厨房,正遇着个尾巴——什么收拾善后的事儿也都来不及了。从来奴才就是代表主子的,奴才犯事儿,他死了,主子也要担个“指使”的嫌疑。哪怕你说是奴才擅作主张,主子也有一个管教不严之责。这才几天呐,就开始要闹不合了?
韩燕娘见她过来,伸手一捞,将她抱起:“天快黑了,你往这里跑做什么?天黑后不要往黑灯瞎火的地方儿钻,大家姑娘,自己小心着些儿。”
贺瑶芳摸摸她的脸,韩燕娘叹口气:“走吧,你也学着点儿。”
到了罗老安人房里,贺敬文的兴奋劲儿还没过,也没留意外面吵闹。直到老婆孩子都过来了,才问:“出了什么事儿?”
韩燕娘道:“家里的一些小事儿,不用爷们儿费力的。是大姐儿的丫头不好,交还给大姐儿处置就是了。她也大了,很该学着管一管丫头们的嘴了,没的给主人家惹麻烦。”
到了罗老安人跟前,阿春不敢说话了。还是贺丽芳大着胆子说:“天热,我不耐烦吃绿豆沙,叫她去叫点冰的来吃,她怎么了?”
韩燕娘却又不自己说,只让厨娘回话。厨娘委屈得要死,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干她什么事儿啊?现在好了,她不但要做饭,还要去收拾烂摊子,真想把这些人都扫出去!厨娘也不敢添油加醋,一五一十说了,如何太太吩咐,如何阿春来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