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他终于停了下来,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了沈略,他笑得整个人都有些轻飘飘了,说出来的话也有些令人云里雾里一一

“我本以为你无坚不摧。”

那轻飘飘地一句话却像是一记重拳一般砸在了她的心上。

因为她听懂了。

沈略有些艰难地撇过了眼神,避开了章敦略带省视而戏谑不已的目光。她忽然有些觉得对方的行径太过恶劣,但是她却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只能将指尖微微攥紧。

人又怎么可能坚不可摧,再坚如磐石的人都有自己的阿喀琉斯之踵*,哪怕往那里施加最绵薄的气力,都足以摧毁他的坚强意志。

既可以是见肉见血的重创,也可以是道破人心的只言片语。

她觉得自己此刻在章敦那双眼睛之前是毫无隐私可言的,她是□□的,一时间慌张错乱。

她觉得章敦已经知道了她所有的秘密一一不是觉得,是必然一一毕竟对方知道她所有的过往,了解沈略就如同沈略了解他一样。

沈略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尖叫的,甚至她体内的那个灵魂都已经开始尖叫了,可是她的脸上却只有一点点神采,那是透过她热血沸腾的心脏涌出来的一点点岩浆。

卡文迪许本来就没有看着她,照例还想继续开口嘲讽的,然而睁眼便瞥见了沈略不太自然的目光,微微皱眉,望向了章敦,神色带了些许责备一般。

章敦露出了一个极为无辜的神情,用口型念出抱歉。

卡文迪许差点冲他翻了个白眼,对着这个状态的沈略,他也是不敢说什么太过分的话的,只好十分僵硬地开了口:“行了行了,可以了吧,再不走你的小宠物要等得着急了。”

也不知道是否是他这句调侃式的言语起了作用,沈略在他说话之后,似乎很快从那个状态下脱离了出来。

她脸上的不安与凝重散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松明快。卡文迪许看不出那是否是真实的,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三人像是心照不宣一般,这个时候都一言不发了起来,艰难生涩沉默地走过了略显漫长的走廊,沈略几乎感受不到船身的摇晃,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太觉得自己现在就在船上。

沉默是一剂缓解尴尬地良药,两人送她到了实验室,有略略指明了她的房间,她的一些资料也一并带来放在了里面。

房间就在在走廊最那头,只要走出实验室,再沿着走廊直走就到了。

只要不走错方向,傻子也能找到路。

沈略垂着头听着,一面敷衍了事一般地点着头。

章敦走的时候顺手带上了门,倒也是挺细心的。

就是因为他这么细心,不管是谁都觉得他善解人意,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才知道刚才章敦是故意的。

她坐在了实验台之前的椅子上,几乎觉得有些精疲力竭了。

水箱中的两条人鱼都在静静地打量她,用打量食物的目光。她夹在其中,反而觉得有了绝境逢生的感受。

波塞顿扭动了尾巴,像是太平洋那一面的蝴蝶挥动了翅膀,水箱中的气泡随着他的动作翻升上浮,带着些他鳞片上妖异的色彩,像是一团团小火焰一般腾升。

死里逃生的沈略看着他,终于同往日在地下室里一般地自言自语道:“我很害怕。”

波塞顿大概是不知道什么是害怕的,他的眼底好像根本不会起波澜一般,永远带着深海式的平静,仿佛那来自基因深处。

沈略只是继续说话,她从不在乎倾诉的对象究竟有没有听懂她的发言,她只是想说她自己的话罢了:“章敦总是这样,他觉得这很好玩吗?想到那些事情,我就……真希望世界上没有知道这些事情的人。”

沉痛的,可怖的,拷问人性的往事。原来它们还存在在她的回忆尽头,那些人的脸孔如同恒河沙数,不灭不散。

她活得理性自持,但不是说她能永远如此。

幸而波塞顿永远是个无底的黑洞一般,用他平和的眼神告诉她:“把一切都告诉我吧,我能保守所有的秘密,它们就会像滴入大海的水滴,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沈略几乎是苦笑了起来:“我的秘密同我一样,只要跌进大海,就再也无迹可寻。”

她这么坐了一会儿,乱七八糟地说了好些话之后,觉得自己已经缓了过来。她同波塞顿对视的时候,或者说是被那双金色的双眼注视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旧日的时光。

沈略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只有八岁。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地下室中,一个没有名字的秘密。

如果波塞顿会说话,他是否会像是一个年长的老友一般,轻声说一声你也长得这样大了。

然而这些永远只是沈略心中的一个幻想罢了,人鱼从未开过口,似乎童话中动人的嗓音不存在,海妖塞壬那引人入绝境的歌声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  *希腊神话,阿喀琉斯这个人被他妈放到冥河水泡过之后屌炸天,但因为他妈提着他的脚后跟,没有泡进冥河,所以脚后跟是他的致命弱点。

第13章 诺亚方舟(六)

沈略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便接手了她父亲的工作,那个时候她只有十六岁,还在读高中。

饲养一条人鱼实际上同饲养一条金鱼没有什么两样,定期投喂食物,但也不能一次给他吃太多,因为人鱼也同金鱼一样,永远不知道食饱厌足是个什么意思。

当同一个年纪的少男少女们讨论着服装首饰、八卦恋情的时候,她同日后一样格格不入,整天研究着父亲留下的笔记。

她那个时候的想法很简单,就是超过她的父亲。

虽然她当年也有试着同班级里的同学交往,但是均以失败告终。

沈略活得粗糙,但并不神经大条。

沈略只要看一眼她们的神态动作,就能读出她们并不喜欢自己。她并不认为同学对她刻意的疏远算是校园冷暴力,因为到了如今的沈略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不会搭理这样一个怪人。

她总是最晚到校,最早离校,整日一言不发,像是一个幽灵一样地独自生活,无人打算了解她,也无人打算和她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