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那姓楼的给出来的名单上就四个人,游勇、彭定洲、秦君、内阁大臣张放。你别以为你舅舅我有这么大能耐,可以把朝里的老臣一竿子打死,其余的都是上头自己的主意,与我无关。”
曹睿被他训了一回,半晌无话可说,只好乖乖的闭嘴。
曹开阳顿了良久也没见人吱声,甚是心累地长长的叹了口气,解释道:“陈毅死于‘出言不逊’,石明朗死于‘别有二心’,连杨渐都被判了个‘骄纵专权’,下一个必然是我了。与其洗颈就戮,倒不如咱们先发制人!”
曹睿总算找到时机开口:“那舅舅您打算怎么做?”
“圣上不能指望,太子和他一条心,也是不能指望的。正好你手下有那一队蒙古兵,我们不妨拥立三王爷之子。”他在桌上沾水画了几个圈,手指点了点正中,“建元帝不也是皇太孙继位吗?老皇帝若死,太子守南京,一时半会儿又到不了京城,我们大可以找个理由,借护驾的由头进宫,再说太子图谋不轨,心术不正,皇太孙才是大齐正统,这样也就两全其美了。”
因为名声不好,曹厂公府上的优质谋士有限,再加上他最近同楼砚的关系紧张,这些事便不想去问他的意思,索性就自谋出路。
小皇孙现在还在吃奶,等他登基,就等同于自己独揽大权了。
想出这么一条绝妙的计划,差不多花了他三天三夜的时间,很是不容易。
曹睿听完认为舅舅说得都对,当即表示赞同。
“不过楼砚那边怎么办?这小子近来不大安分,万一他半途反水呢?”
曹开阳把自己的身子艰难地塞进帽椅里,闻之冷笑:“怕什么,他不过是个占星卜卦的道士,又没生出三头六臂,若我手上捏住他的把柄,不怕他不乖乖听话。”
城南杨府。
大雨从早上下到傍晚才停,院中积满了水,湿漉漉的倒映着蓝天白云。
这会儿杨家已经开了饭,因为杨晋又要晚归,杨夫人遂命人备好了饭菜搁在厨房。
杨阁老的身体前几日就大好了,也能坐在桌边慢腾腾地吃粥,闻芊正洗了手给他剥虾,施百川因为职位低,开会没他的份儿,一个人闲来无事可以跑来蹭上顿饭。
风雨过后,树下是一片红绿相映的狼藉。
朗许垫着脚在摘花,身侧的小丫鬟捧着沉甸甸的篮子,这是夏季最后剩的一点石榴花了,杨夫人怕浪费,让他摘一些好做成胭脂。
鼓捣了半天没完没了,杨阁老端着碗在屋内扯着嗓子唤道:“朗儿啊,把饭吃了再摘吧,不着急的。”
他话音刚落,朗许正把梢头顶端的那朵采下,还没等回头,便听得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自门外传来,继而砰的一声踹开了大门。
一瞬间,花枝摇曳。
“诶,你们……”
走在前面试图要阻拦的家丁被为首之人一巴掌推开,继而一队人马鱼贯而入。
来者一身褐色曳撒,腰束革带,脚蹬皂靴,头顶圆帽,这服饰杨阁老一看就知道是东厂的人,于是放下碗缓缓站起身。
杨夫人惶惶不安地望了望他,一颗心早已七上八下。
“白监丞,你这是……”
对方才站定脚,抬手打了个示意,身后的番役二话没说,上前就去拽闻芊的胳膊。
饶是来得突然,她反应倒也极快,抬手拍掉了一只,不承想右手旋即被人握住,两条胳膊一左一右的擒在两端。
原以为是冲着杨阁老来的,谁料最后抓的居然是闻芊,杨夫人怔忡了好一会儿才回神,绕过饭桌质问道:
“你们干甚么?”
杨渐把打算动手的施百川摁了下去,耐着性子与他周旋:“白监丞,我家这位姑娘可是犯了什么事么?”
趾高气扬的宦官负手而立,并未把这位前任首辅放在眼里,“当然犯了事,东厂又不是锦衣卫,几时抓错人过。”
施百川龇牙冲他咧开嘴。
白监丞伸出两指对准闻芊,“这女子乃是朝廷钦犯,意图不轨,证据确凿,厂公命我等速速拿人审问。咱家奉命办事,打搅之处,还望阁老见谅了。”
“朝廷钦犯”四个字甫一出口,闻芊整个人倏地一震,双目猛然抬起。
“你说是就是?”施百川拍桌而起,“证据呢?东厂就可以随便抓了吗?”
“这就不是你们锦衣卫能操心的事了。带走——”白监丞略一颔首,番役即刻押着闻芊往外走,眼见杨阁老还欲说话,他侧身时不咸不淡地补充,“窝藏要犯可是重罪,阁老,好自为之啊。”
人群撤得很快,脚步里夹杂着甲胄上铜片相撞的细碎声,捧花蓝的小丫环畏惧地缩到朗许背后。他目光一路追随,似乎是想上前,然而刚迈出脚,闻芊却偏过头来冲他提醒般的摇了摇头。
朗许蓦地顿住。
只是迟疑了这片刻,东厂的人已然从眼前一晃而过。
垂花门被带得“吱呀吱呀”来回扇动,院中是如同凝固一样的死寂。变故自发生到结束,前后仅仅一盏茶的时间,甚至于好些人还没反应过来。
门扉终于在风里静止,施百川像是想起什么,撒腿往外跑。
“我去找我哥!”
施百川赶到北镇抚司时,杨晋才离开不久,两个人正好错开。他却也没回家,而是绕远路去了一趟脂粉铺。
这是闻芊在扬州时就钟爱的一家店,如今到了京城,差不多三五天就要来逛一回。“二十四桥”的老板差不多和他们俩都相熟了,于是进门便递了盒螺黛来。
“店里的新品,前几日刚做好的,还没来得及在市面上卖。”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妇人,面容包养得很好,瞧着和闻芊的年纪不相上下,“您先拿去给夫人试试,回头若有哪里不妥的,让她来同我说一说。”
白拿人的东西他总觉不大好,再三推脱了几番,可惜女人的嘴皮子永远都那么厉害,杨晋终究败下阵来,道了句多谢,一面打量手里脂粉盒,一面告辞出去。
身后的铺子香风缥缈,檐下的铃铛清脆作响,一整条街似都弥漫着甜腻的味道。
知道闻芊最近心情欠佳,或许,这个能稍微转移她的注意力。思及如此,杨晋抿唇用力握了握。
几乎是在他抬头的刹那,长街上那队平日里水火不容的番役便映入眼帘,其中有一抹他极其熟悉的身影,目不斜视地从店门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