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后院儿,也没安静多少。
霍白先去见霍亥,见他已经瘦得有些干了,昔日名士神彩,如今转作面色灰白。上来先见了礼,霍亥道:“我老啦,不中用了,自以可治国平天下,没想到连家也不曾齐。我原以为这个孽障做官不成,将书读好,不遵礼而行,也可保太平。没想到……咳咳……”
霍白道:“您这是关心则乱,并非力所不逮。”
霍亥道:“老了,我死之后,这个家就要看你的啦,现在你到后面去,将此事了结了。”
霍白有了他的命令,再不推辞,径往后面寻他族妹。这位小娘子有亲生父亲纵容,底气也足。姑妈们围着她,将她父女俩一同劝说,这两位鬼摸了头的,偏要说:“富贵于我如浮云,人生在世,唯信义而已。”反指责别人为富贵而“媚上”。
好人都要被他气死了!
霍白终于明白霍亥为什么会被气病了,大步走进来,宣布:“我奉叔祖之命,带兵士前来!将这绣楼封了,你,”一指族妹,“就不要出来了!”又请霍亥之子去“侍疾”。
霍亥之子:……
孝字当头,你去是不去?
姑妈们一看霍白这一手,都放下心来,原本要拿眼泪攻势磨这一对犟货的,现在将眼泪一擦,抱着手看热闹了。要不是大家这么亲近的关系,谁吃多了撑的来劝你们?
霍小娘子傻眼了:“十二朗这是要做甚?”
霍白冷笑都懒得给她一个,指示人:“家里的事情,也敢拿出去说嘴,将这些婢子都拿下!掌嘴!另换好的来!”
霍小娘子要上来拦着,又被她两个姑妈很配合地一人拽着她一条胳膊,给拉住了。眼睁睁地看着霍白给她家来了一个大清洗。姑妈们颇觉解恨,特别配合霍白,她们还下了命令:“看着小娘子,不要让她拿剪子簪子,不要让她靠着窗户。夜里她睡了,你们安排两个人睁着眼睛给守夜!”
霍白十分受教。
处理完了族妹,更大的难题还在等着他。一个族妹算什么?难的是族妹她爹,哪怕霍亥死了,都得是他去做丧主,必须得将他这根筋给掰过来才行。
到了霍亥那里,见这位伯父正蔫头耷拉地侍奉汤药呢。霍亥赌气又不吃,他也没办法,捧着药碗跪在床前。霍亥见侄孙过来了,一口气才缓了过来:“你与这个逆子说!”
此君读书将脑袋读得畸形了,倒是记得孝道,不敢跟父亲顶嘴了,见让他跟侄子说话,他倒有话说。借着跟霍白聊天,实则是跟霍亥辩驳:“我虽不会做官,也知信义……”
霍白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截口道:“你不知大义!”
“什么是大义?”
“忠。楚攸谋反,天下切齿,太尉尚觉无颜见圣人,伯父却觉得他们是英雄?还非要将女儿嫁过去?”
“那……那……那已经定了婚。”
“结婚了都得离!叔祖一世令名,到老还要跟反贼做亲家不成?”
“可……”
霍亥听不下去了,怒道:“难道你父亲是趋炎附势之辈么?结亲时,他家是太尉,我可是丞相!谁攀附了谁?!我为何弃五逆而奔昂州?就是因为大义!霍家的名声,就要毁在你这个糊涂虫手里了!”
“阿爹也没跟五逆做亲家呀,我……怎么能在亲家处于危难之时,弃之不顾呢?”
霍亥对霍白道:“你听听,听听,说了多少遍了,楚攸谋逆,天下乱起,生灵涂炭,是天下的罪人。他倒好,非要与罪人混在一处。”
霍白蹲到伯父面前,听他问自己:“十二郎,难道姻亲是可以辜负的么?当初既然定了亲,福祸与共,怎能背离?”
霍白问道:“姻亲不可弃?”
“不可弃。”
“那您知道我岳父姓什么么?阿妹定亲,我娘子欢喜无限,不辞辛苦。您就是这么回报她的?有人要反了她娘家的江山,您却回护着仇人!全家都拿大义说事儿,有人想过我娘子没有?这要让你做成了,以后我夫妇的脸,就不是脸,是您闺女脚下踩的地毯!”
“楚氏是太后之族。”
“我只说我们家!”
霍亥老泪纵横:“我养了个没良心的儿子呀!”
“阿爹,您别哭了,两头都是亲戚,我怎么办呀?”
霍白道:“辨是非。”
霍亥也不哭了,逼问儿子:“你说怎么办?”
“您都把亲退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只是孩子那里……”
霍白道:“关着了,关到老实了为止。这样的糊涂虫,嫁出去也是结仇。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给她寻婆家。想不明白……霍家还养得起一个闲人,别放出去作践别人家了。”
霍亥初时是被气着了,如今有霍白来振奋精神,他的精明也都回来了:“就照十二郎说得办。你!明天给我辞官,回来读书!”宁愿推孙子上去,也不能推这个蠢儿子出去惹祸了。
————————————————————————————————
霍小娘子闹着要履行婚礼,被族兄三巴掌抽到一边儿反省去了。多少人劝她的时候,她“不听不听”,现在她想说什么,别人也“不听不听”了。所不同的是,她“不听”,旁人有办法治她,别人要不想听了,她只有坐以侍毙的份儿。
直到此时,颜静娴才觉得,她堂姐说的“敢作就要敢死”,真是至理名言!霍家关了一个孙女儿,退了与楚家的婚事,也没人指责霍白出手狠辣,反是惴惴不安,唯恐惹了皇帝发火。
楚家是皇帝的舅家,所以即使谋反了,也没夷了三族。霍家却没这等后台,颇有些战战兢兢,希望颜静娴去探一探口风。颜静娴也不想讨这个嫌,只说:“千万别往娘娘跟着凑,她心里正烦着呢。我去问问阿姐好了。”
到了颜神佑那里,见她正在写奏本。
颜神佑在书房里见了堂妹,见面先问颜静娴的肚子:“今天觉着怎么样?要我说,你就在京里生完了孩子再回去。让霍郎先回雍州理事。”
颜静娴听她的口气,霍白这是没事儿了,顺口道:“他走了,留下我,不得被婆家那一家子烦死?这不,今天还是我看不下去了,来讨阿姐一个口风——”
颜神佑起身,抽了张纸片给颜静娴。颜静娴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的是:陈氏归于李门,同往广州。下面又列了一串的送盘费的名单,内里不止两家姻亲还有几个名士与清流小官——都是赞陈氏节义之人。真是同人不同命,这一位得婆家感激敬重,一路高歌,如凯旋的将军一般去流放,那一位在家里做牢。